第3章
作者:鸦丹丹      更新:2025-09-27 09:18      字数:3392
  这样过了一年,林瑜实习转正,看似是稳定下来了。
  父母对此很满意:稳定,轻松,有编制,离家近。
  人总是矛盾的。
  当林瑜再次生活在规律里,并渐渐对这样的生活感到厌倦时,突然就理解了这句话。
  一年前,她还因为一线城市的快节奏感到身心俱疲。那时,李丽红让她回老家的提议就像一根拉她出泥潭的绳子,那时的林瑜满身泥泞,于是她不再犹疑,攥紧绳子,几乎是一身狼狈地逃回了家。
  而现在她站在年久失修的昏黄路灯下,她又想起拥挤高楼下霓虹灯的炫丽色彩。
  “小瑜,快来试试这个。”
  李丽红边说,边开门进来,手里拿着一件浅绿色的衬衣,林瑜没见过,不知道什么时候新买的。
  李丽红的审美并不落伍,反而很新潮,她给林瑜挑的这件衣服版型很不错,穿着很修身。
  “好。”
  林瑜乖乖换上后,李丽红又找来一条米白的裤子给她搭配。
  “快吃饭了还换衣服啊?”林瑜照着镜子,问。
  “又不冲突,多好看啊……穿着吧,刚好待会儿给你爸看看。”
  直到林方诚提着一袋子菜进厨房里忙活,而林瑜则被李丽红摁坐在沙发上,直到眼睁睁地看见她迎进两个客人时,林瑜才明白李丽红的真正意图。
  一个是林方诚的同事,林瑜见过几次。
  另一个是看上去和林瑜年纪相仿的年轻男人,手里还提着两盒礼品。
  这个人她不认识。
  李丽红给她安排相亲了,林瑜不可置信地看向她。
  第3章 尿毒症
  医院特有的气味很刺鼻。
  罗倍兰手里拿着一沓单子,上面标满了各项密密麻麻的指标。
  空气里充斥着各类药水混合的味道,在这里待得久了血液里仿佛也会被灌满消毒水。
  罗倍兰离透析室越近,透析室里压抑着的呕吐声就越大,呕吐物的酸味让人闻了也隐隐觉得胃部有些发胀。
  她一进门就看见了躺在床上的罗湖生,刘淑华坐在他旁边,手里提着一个大保温杯,罗湖生枕边放着一个装烧饼的塑料袋。
  透析机连着罗湖生的手臂,一条暗红的血线在人和机器之间沉默地流淌。
  呕吐声的源头是邻床的一个女人,她正因血压变化而不停呕吐,眼球微凸,眼眶通红。她使用的那台机器仿佛格外不近人情。
  罗湖生的嘴唇抿成一条线,半睁着眼望着天花板,余光看见罗倍兰进来,冲她的方向轻轻点了点头。
  他躺在雪白的病床上,看上去似乎比昨天更瘦更蜡黄了,干巴巴的。
  这是罗湖生第一次来做血液透析。
  三年前确诊尿毒症时,他们觉得天都要塌了。一家人日子本就过的紧巴巴,他们几乎是从牙缝里抠钱,才勉强凑出给罗湖生看病的钱。
  那时罗湖生的生命保障是肚皮上开的一个小管。他每天都要眼睁睁地看着腹透液一点点地流进那个小管里,看着肚皮被一点一点撑得鼓起来,再另一点一点把废液放出来。
  腹透液流进去是透明的淡黄,出来是极浅极浅的红色。
  腹透液洗掉了他躯体里的脏污,也冲淡了自己的活力,罗湖生一天有大半清醒的时间都在做这件事。
  而现在,他的生命线是四周前,在右手小臂血管开的一个小孔,医生管它叫内瘘。
  那块皮肤微微凸起,正插着一根塑料管,血液蜿蜒着流进机器,又在另一端重新涌回罗湖生身体里。
  罗倍兰走到病床边,从包里拿出两管药膏,递给刘淑华。
  “这个是止痛的。这个是消炎的。要记得按时护理,别再感染了。”
  说到最后一句话时,罗倍兰盯着罗湖生的眼睛,想的是他感染的前科,话出口时不免带上几分埋怨。
  床上的人轻轻点点头,疲倦不堪的眼皮缓缓合上,似是渐渐睡过去了。
  透析前后要四个小时,一旁的护士来看了一眼,说罗湖生的反应不算大,能睡着对他来说反而是相对最舒服的。
  护士又叮嘱了刘淑华一遍要监督罗湖生每天记录体重的注意事项,罗倍兰和刘淑华在一边沉默地听着。
  罗湖生是什么时候肾衰竭的呢?
  大概是为了养家没日没夜地工作,慢慢积劳成疾,于是他开始了很长一段时间的药物混用,身上乱七八糟的毛病不减反增,廉价药片也吃的越来越多。
  是很早的时候,生活的重担压过来时埋下的种子。
  直到罗湖生发现自己越来越瘦,体力越来越差,直到有一天几乎尿不出来了,他才惊觉自己可能患上尿毒症了,就像他前几年一个工友。
  那天他坐在医院里,脑子想的是刚上大学不久的儿子罗志麟和正在读高三的侄女罗倍兰。
  罗湖生捏着确诊单,他恍恍惚惚,突然就懂了天塌了是什么感觉。
  那晚罗湖生和刘淑华第一次爆发那么大的争吵。
  两个孩子就在客厅里沉默地听着两个大人绝望的嘶吼。
  争吵从治不治,怎么治,最终不可避免地围绕到罗倍兰的去向。那几分钟里,刘淑华十几年来的怨气达到了顶峰,她口不择言地发泄着积压已久的痛苦。
  突然,罗志麟一拍桌子说自己要休学先打两年工。
  刘淑华不可置信地瞪着他,从绝望到愤怒再到偃旗息鼓,最后泪流了满面,瘫坐在椅子上。
  罗倍兰依然沉默着。
  第二天,她偷偷取了些钱,带着几件衣服就一个人南下去打工了。
  一去就是三年。
  第一年罗倍兰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家里的属于她的生活物品是她消失前不小心留下的水渍,而往后每月固定打来的钱是不知道从哪里飘回来的水蒸气。
  第二年初春罗倍兰打了第一个电话问罗湖生的身体,那个电话是刘淑华接的。她们平静地互相问候,罗倍兰得知家里开了一家粉店,生活慢慢好起来了。
  刘淑华说,兰兰,回家吧。
  罗倍兰努力不哭出来,在声音哽咽的前一秒挂了电话。
  第三年,罗志麟大学毕业,他软磨硬泡了好久罗倍兰才和他一起回了家……
  邻床的女人呕吐声依旧继续,听得人牙根发酸。
  两个女人之间并没有什么话可说,沉默让罗倍兰有些尴尬。
  表哥罗志麟上个月初打电话来,说等他过了实习期,他的工作就会稳定下来。和电话一起来的,是银行账户上打来的一笔钱。
  一千两百块钱。
  数目不大,但刨去罗志麟自己的生活开销,这已经是他目前能拿出来的上限。
  近段时间罗湖生的精神状态也慢慢好起来了,肚子里不再总鼓鼓胀胀地灌着腹透液,他也愿意出门见人了。
  等罗倍兰回到身边,又看到罗志麟打来的一千二百块,他才松口答应做开瘘手术。
  医生说,一旦开始做血透,罗湖生的肾就不再保留肾功能了。
  按照医生的叮嘱,罗倍兰给家里添了一个体重秤,就放在罗湖生的卧房里。起初,罗湖生对那块秤的态度十分恶劣,他几乎是立即把它挪到了一个最不起眼的角落。
  罗志麟有天晚上,看着那个被罗倍兰重新挪回来的秤,情绪低落,闷着嗓子说,他小时候在村里,家里养的鸡鸭每天都会拿出来掂一掂,够份量了就去集市上卖掉。
  不知道是他对罗倍兰做出解释,还是自言自语。
  罗倍兰只觉得这个比喻既没有逻辑,又没有意义。
  低头看了眼时间,罗倍兰借着上班的由头提前离开了医院。
  罗倍兰打工的地方是家靠近市中心的高档餐厅,建了三层,环着一个大院子,装修很高端。罗倍兰在饭店里做招待,固定工资三千八。
  她换上工作服,一件白衬衣和黑色包臀裙,在店里碰见了林瑜。
  林瑜身边还站着一个男人,他们正被服务生往餐桌的方向领。
  那个男人长相清秀,和林瑜一样戴了一副眼镜,看着斯文,和林瑜站在一起倒显的很配。
  那个男人罗倍兰是眼熟的,他经常带人来餐厅,有男有女,能看出来是来谈生意的。但和林瑜显然不是。
  林瑜也看见罗倍兰了,她眼里闪过一丝惊讶,轻轻朝罗倍兰的方向点点头,随后跟着招待上楼了。
  她这样的人也会谈恋爱吗?罗倍兰心想。
  罗倍兰很难想象林瑜这样的人会喜欢上什么人。
  她一直觉得林瑜是个很奇怪的人,说不上来哪里怪,但是给罗倍兰的感觉,就是她很矛盾。
  这样的感觉或许直接来源于她的名字。
  林瑜……鱼,林鱼?
  林子里怎么会有鱼呢?
  她爸妈取这名字这听着不难受吗?罗倍兰暗自腹诽。
  不过有时候罗倍兰真的觉得她是条鱼投胎来的。
  就比如她吃粉的样子。一般人都是用嗦的,一口解决一筷子。但她不一样,她是先把粉叼嘴里,然后一段一段捞进嘴里,最后嚼吧嚼吧吞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