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作者:
李酶酶 更新:2025-09-27 09:20 字数:3257
寄生性的真菌,往往能够从菌丝里分出旁枝,用于侵入寄主细胞内部获取养料。
这种特殊的结构,学名叫做吸器。
而现在,那些顶端膨胀的菌丝被它物尽其用,像一根根触手,缓慢缠绕,蔓延,包裹,深入……寻找并吸取它们想要的营养。
她眼下一丝不挂,甚至省去了脱衣服的步骤,起伏的水液是最完美的载体,菌丝攀缠上她的身体,她瞬间惊得将双腿合拢蜷起,但这并不能阻止纤细如发的它们。
想张口,另一半菌丝就停留在她上半身,见缝插针从胸前伸来堵住了她的嘴,令她想要斥责喊停的话被断成“呜呜”闷响。
“你的体液也是不错的营养。”
先斩后奏,小溟终于抽空解释了句,充满欢快与餍足的余音。
它在说什么?
……
它在说什么!
这流氓语录堪称平地雷击,程冥脑子里如有嗡嗡的蜂群乱飞,仿佛周身的水都要沸腾蒸发了。
她抓住浴缸壁,挣扎着试图站起来,可水环境是海生物的主场,脚下踩不稳,手肘也打滑,刚刚撑起便向下跌去。
而它甚至不会让她磕到,摔回浴缸时还有菌丝像青藻编织的垫子托住她。
水浪四溅,激起的浪头让一切显得更加混乱。
程冥栽进混淆着菌发的墨水里,视野被淹没,掀翻的浪卷起它的触丝掩在她的面孔上,像落下的盖头,从额顶到嘴唇,或是缠绵的一个吻,柔软而湿漉。
上下左右都是它分生的游丝,天罗地网,里里外外,无处可逃。
而且,她莫名感觉每根形成的形状都不太一样。
丝状的,缠绕勾连,球状的,滚动挪移,掌状的,分分合合,变幻吸附……
“哼……呃!”
像哭泣像哽噎,口腔被堵塞,她说不出完整的话,只能错乱地发出些意义不明的音节,似乎是气愤,似乎是崩溃,又似乎,难以描述的愉悦。
起初还有些细碎婉转的声音,后来只剩低微的喘息,呜咽被黏稠的水质封绝。
到最后,急促的呼吸也消弭,她被它勾进水底,五指从浴缸边缘滑脱,哗啦,连绵不绝的水声淹没一切。
……
凌晨三点。
春分才过,深夜的风依然卷着呼呼凉意,研究所大楼好像也在这夜风里隐隐颤栗。
地下负二层,贮藏室。
硿咚,高处通风口悄然移开道缝隙,一抹纤长的身影从上方倒挂下来,警觉地试探了下周遭环境,轻巧一跃,哒,像只柔软的夜行动物落地。
她在黑暗里贴住墙角,静静等待一分钟,确定安全后,才打开手电。
噌,亮起的白光驱散阴沉,被墙面散射回来,照出程冥略显冷淡的脸孔。
两腮被过来一路的凉气吹得泛白,但颧骨部位皮肤还残余了点薄红,有些奇异的姣美感。
该休息的时候不在休息,她到底还是牺牲睡觉的时间潜了进来。
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这就是。
一通折腾累得够呛,自己被它舔吃了个干净不说,还要冒着凌晨的冷风过来给它觅食。
程冥穿过瓶瓶架架走向深处,在“货仓”里挑选合适目标,比平时略重的脚步,每一脚都踩着怨气。
“程冥,如果你累了,其实,可以把身体交给我,我自己来……”
情绪稍有起伏,根本瞒不过体内寄生物。
小溟体贴地、小心翼翼地提出解法。
“你认为我会上当吗!”程冥不出意外咬牙切齿喝了回去。
现在泡澡也成危险行为了,要是得了身体控制权,它还会做出些什么,她简直不敢想象。
第41章 我觉得人体可以给你更好的体验
贮藏室恒温恒湿,空气中弥漫着化学溶液混合的味道和淡淡咸湿气息。
透明容器里怪物或卷缩或伸展,因辐射污染变形的构造,令这里充满超脱现实的迷幻,仿佛来到另一个星球般陌生。
程冥来得急,没带记录本,也没心情做记录。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双手,原本干燥到有些开裂的皮肤,因为泡水过度直接泡出了充盈的褶皱。
后悔,当事人现在就是后悔。
用力把手塞进袖子里,她也不想管它了,找到块位置合适的架子席地而坐,背靠金属板抱住自己,将一缕凑近来挡了她视线的菌丝拨得远远的。
“自己去找吃的。”一脸的“别来烦我”。
“你在生气,为什么?”小溟不理解,“你不快乐吗?明明你在过程中挺享受……”
程冥现在对它时不时冒出的直白到可谓下流的遣词造句已经麻木了。
享受归享受,那是因为它的技巧确实不错,又很有探索欲……呸、这是两码事!
“因为你又没有经过我的同意!”
“我问过你,你同意了啊。”它无措无辜无耻之尤道。
一系列表演那叫个精彩绝伦。
程冥被气得差点笑出来,“你又在偷换概念!”
谁说它乖的?
多狡诈的生物!
“可你还要考虑多久?你这么久都不给出准确答复……”
小溟有点伤心。被拨开的那缕菌丝也没加入觅食队伍,黯然勾搭在她衣角,被通风口灌入的微风拂得瑟瑟摇晃。
“我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整天看得到吃不到,对一只情窦顿开且刚尝到甜头的寄生生物太残忍了。
程冥徐缓地吐息。
“等我确认了你的来历。”没有商量余地,她一字一字道,“等我确认你对我无害。”
它想说什么,程冥立刻猜到并且打断,“你主观意愿的偏向不代表你的客观存在对我无害。”
“……”
小溟安静了会。
附近一时只剩营养菌丝撬开密封容器取食的沙沙声。
“动物发情期间通过化学信息及特殊行为寻找配偶,你的种种反应在我看来就是接受我的信号。”它一边化身冷血杀手绞杀分解着罐子里活物,一边在与她理论,说着说着,仿佛越来越委屈,“为什么你对明确我们的关系这么抗拒……”
好在它没有人形。
不然这会儿应该在顾影自怜企图唤醒宿主良心,而面对热爱强占她身体的寄生物没良心可言的程冥只可能给它泼冰水。
程冥抿起嘴,“小溟,你并不愚蠢,一定要假装不懂吗?”
你情我愿半推半就,确实,对繁衍期的动物而言,也许不拒绝就是接受。
然而在第一次之后她就表明过态度,她需要它尊重她,尊重她每一个决定,哪怕言不由衷。
但大概动物本性作祟,它永远学不会安分,只会表面装乖卖巧,然后盘算各种可行方法绕开她设置的限制。
或许不能怪它。
人类也总是处在道德与本能的拉扯之中,只是人接受规训已久……而它非人。
“是,我懂。”小溟低低道,“我知道你们有很多莫名其妙的仪式,低效率的检验标准,但我不理解。我只是渴望你……你也是,但总在违反动物天性地克制。”
它又在不讲道理地撕扯她精装的皮囊。
程冥很不想听,但没法否认。
因为……确定关系意味着负责,意味着她对它需要有所改变。有着正常道德教育的人,无法心安理得在不给予保障的情况下享受它的讨好亲昵,享受这畸形的暧昧。
哪怕过程的确愉悦。
她将下巴枕在自己膝头,静了静,“小溟,你想做人吗?”
这问题有些怪异。
它审慎地问:“不做人是不是就可以跟你……”
“你想都别想!”程冥真是气乐了,“不许贫,好好回答。”
“好吧。”它说,“我想。”
“为什么?”
“可以更接近你。”
它所有的想法动机都绕不开她。
以至本来想教育它像个人样的程冥短暂失了声。
放在人类口中油腻虚伪的话,由一只怪物说出,却显得再赤诚不过。
她注视对面,巨大的培养罐,泡着团浓稠的烂肉,看不出原貌的实验动物残肢,苍白浮肿,令她扭曲的倒影也在其间褪色形变。
玻璃映出她身后铺张开去的菌丝,仿若交叠的重影,那看不清的另一个影子自始至终包容着纠缠着她,从生到死,从鲜活到腐烂,从万物伊始到世界毁灭。
“你这样……”程冥控制着五官,缓慢开口,“只会让我怀疑,你最终目的依然是杀死并取代我。”
并不是没有可能。
也许那一刻那一时,它想从她这汲取快乐、也带给她快乐的心情是真实的。
可将来呢?
它有时候与她相像得可怕,有时候又与她截然相反。
人害怕异类,更怕和自己相仿的异类。面对它时,她心底的恐惧从没有消退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