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作者:李酶酶      更新:2025-09-27 09:21      字数:3276
  或者,这就是人鱼金蝉脱壳的方法。
  死后留下卵,寄生人体,就能将生命延续?
  心脏吃力地鼓动,她屏住呼吸,不希望自己的声线泄露颤抖:“你要我做什么?”
  她不信这种怪物跟她讲什么母女亲情。而今程染的立场也越发扑朔迷离。
  她们在谋划什么,出于什么目的放任她到现在?
  对方的手停留在她额头,拨弄菌丝的动作温柔如真正的慈母,随即轻轻一顿。
  程冥只见她的眸子隐约眯起一分,像突然意识到什么,低下来,瞳孔近在咫尺。深处是不见底的晦暗,表面浮动着剔透幽光,仿佛观测镜头,能够洞悉一切细微。
  神情渐渐变得无奈而危险。
  “小溟,怎么不听话呢?”她在透过她,与另一个“她”对话,“我们不是商量好了吗?”
  商量?商量什么?
  在她不知道的角落、不知道的时候,小溟与她联络过,并且达成了某个共识?
  像是预知到了某种脱轨的信号,不安在她心脏里腾然跳起,并伴随对方的言语成型,逐步演化为现实。
  毫无防备,这场谈话转向了一个诡谲的方向——
  “我知道你爱她,可吃掉她,你才能永远拥有她,杀死她,你才能真正获得自由,不是吗?”
  她谆谆教诲,耐心引导着她的“女儿”。
  几乎花费一半脑细胞,程冥才接收并理解过来,对方口中那个“她”,指的是自己——
  面前这个人,这位身居高位一直在暗处观察留意她的女士,在意的不是她,而是她熟练操纵运用着所有身体能力的“另一半”。
  她希望小溟吞并她,在这场绵延已久的身体争夺战中决出个最终胜负。
  而她的另一半脑细胞在放空,在遭遇巨大冲击后,散漫地攫取到另一些事实——
  她一定是这具身体的主人吗?谁规定的呢?
  明明她和它,都是“她”。
  第88章 她根本无法反抗母亲。
  事情完全失控了。
  恐惧扼住咽喉,程冥试图张口,却几乎发不出声音。
  无法从外部求诸答案,她只能在脑中呼喊着质问着,出于不知所措的惊惶、出于遭遇背叛的愤怒、或出于委屈与悲怨——
  你答应了她什么?隐瞒了我什么?
  你又在欺骗我吗?
  小溟不应。
  没有回应褚兰英,也没有回应程冥。
  不知道是心虚,还是正在犹豫。
  这场景太荒谬,也太疯狂了。她其实不相信小溟会主观意愿伤害她,可上次出现类似的局面,是它昧下了68年当夜的真相,以保护她的名义……保护的防护罩,也可能成为造就窒息的凶手。
  这一次,又要她面对什么?
  小溟静默无言。
  于是褚兰英似乎有些遗憾,又似乎意料之中般微笑道:“好吧,我来吧。”
  不知道她是基于什么做出判断,但程冥清楚看见她从衣袋取出了一管注射器。
  透明包装内,淡蓝的药液微微晕染出迷幻的色彩,成分不明,但肯定不是什么无伤大雅的东西。危险意识在她脑中爆炸,刹那贯彻了全部大脑皮层。
  在她靠近那一秒,程冥立刻偏头躲避,一翻身,咚!她从至少一米高的台子结结实实跌了下去,痛觉从神经末梢蔓延开,身体不由自主蜷起。其实应该有更和缓的方式,但满身疲惫未消,她又习惯危急关头依赖小溟,一下没调整过来,就这么摔在金属质的冰冷地板上,痛得倒抽一口凉气。
  不接受自己怪物的一面,不完全掌控自己的力量,等于引颈就戮,终有一天要面对这任人宰割的局面。
  可惜了菌丝不在她控制,否则她真想试试,分生孢子能不能寄生这所谓的“母体”。
  掰正身体,程冥紧紧盯着斜前方的女人,呼吸急促,目光戒备,是警觉并饱含攻击性的姿态。
  然而她太虚弱,几乎所有能量都耗在了生产,别说攻击,防御都未必容易。
  对方是怎样挑中的这个时间,怎么做到这样精准地乘虚而入,还有她生下的那团东西,是不是也被面前这位收走了?
  程冥思绪很乱,越想,嘴唇咬得越紧。恐惧之外,胸腔下硿硿声此起彼伏,涌动的血流如同瀑布撞石,让她头胀耳鸣着,意识却前所未有的清晰。
  她或许,在接近最终的真相。
  她的诞生,是在这位推波助澜授意下的吗?程染当年偷走她,是否至少有一个目的是想让她远离这个人?
  程染要她人性的一面,褚兰英想要的则是“它”,一个完全不必具备人性的怪物。这跨越时空的沉默交锋,堪称一场绝佳的戏剧,每个人白璧青蝇在自己位置上演着交响曲,分不清真伪善佞。
  只有被迫参演的程冥很想举报她们。
  这么个左右着人类未来命运的前沿阵地,被怪物渗透得不成样子,她忽然觉得防御中心不像是为抵御海洋污染建成的防线,更像特意给怪物们留的养饲厂,她也在其中,不知是饲主、饲料、还是被饲喂的怪物。
  褚兰英走近,发间珍珠耳饰擦过淡白的光弧,四面银镜,微弱一点光就能使这里亮如白昼。
  程冥看不清她的神情,她只退了一下,身后抵住冰凉坚硬的东西。扭头,她看见镜中的自己。
  “头发”完全散开,辅助生产的长度没及时收回,在她蜷坐时就这样一直铺到地面,积成汪汪一潭深黑,将不知何时换上了白色棉质睡衣的她衬托得更加苍白,像水潭拍击摞叠的一抔浮沫。
  原来这房间并没有看上去那么大,只是镜像带来的错觉。
  纵深被拉长,仿佛有无限的空间,实质不过一方小小的笼子,她是笼中展不开翅膀的鸟。
  “看起来,你不想我动手?”目标就在眼前,无路可退,很便于下手的角度,褚兰英却停住了。
  望着她,用一种好似临终关怀师的温和语气对她道:“那换一个人来吧。”
  程冥不懂她在说什么,只看见她在手边平台上某个按键轻点了一下。
  一线光芒在距离最近的一侧迸发出来,程冥茫然循迹望去,身侧“镜子”质地从光滑变为了粗糙,就像PCB线路板组成的大屏,墙壁变化了。
  画面明暗交错,缝隙凸现,墙壁变成了一扇对开的门,间隙拉大,直至完全掀开。
  一个人走了进来,光晕朦胧,从模糊到清晰。
  褚兰英将手中的不知名药品递给了她。
  是的,她。那是名女性。
  穿着雪白的实验服,戴着口罩,脑后盘卷着头发。
  一个无论如何无法想到的身影。
  程冥愣住了。
  像是生怕冲击不够,对方接过东西,走向她,边走,边抬手捏向一侧的耳挂,不急不缓地,将口罩摘下。
  防水无纺布剥离,黯淡光线中白到发冷的肤色,露出一张熟悉到令她恐惧的面容,那是——
  程染。
  许多年间朝思暮念的场景,如此突兀地降临,像一场毫无道理的怪诞梦境。
  她恍恍惚惚回不过神,直到对方携着凄冷的空气抵达她身前,低下头来。
  她这么近、这么近地看她,近到她不敢呼吸,怕吹散了她。
  “妈妈……”程冥大大瞠着双眼,发抖地低低呼喊她一声,世界都像要随着这震颤的声线倾倒塌陷。
  再相见,隔了两场生死,七载光阴。
  可相比于程冥激烈的生理反应,程染表情很淡。指间划过幽寒的银光,她攥着一支注射器。
  褚兰英站在二人不远处,带着淡淡的乃至于悠然的微笑,注视这母女相残的一幕。
  她想留下小溟,所以想方设法湮灭她的意识,可,程染又为什么站在她那一边?
  程冥不明白。
  她没办法思考了,眼底茫然多过惊痛,大概在太过剧烈的疼痛涌上前,身体的自保机制被唤醒,感受痛苦的脑域先一步麻木失去了知觉。
  是因为我杀了你一次,你恨我吗?
  创造我,只是为了你们的项目吗?
  我……是你的女儿吗?
  程染没有回应她的疑问或呼唤,一只手落在了她肩膀,针尖稳稳抵上她的颈动脉。
  程冥在发抖,不是因为尖锐的针头,只是因为这个人的手。
  十六年恩养一夕崩溃。
  面前这人的形象与过往太过迥异,她甚至开始怀疑回忆是否为虚假。
  自己真的拥有过妈妈吗?
  母亲是假的,爱人是敌人。
  她一无所有。
  她应该挣扎,应该抵抗,可当程染摁上她的一霎,她就像倒退回了婴孩时期,那只纤瘦的手像山压着她。
  孩子的感知太狭窄太纯粹。她眼里只有她,她的全部世界只有她。
  她根本无法反抗母亲。
  然而,在锋利针管扎进皮下之前,近在咫尺一缕黑色倏然扬起,卷住了那危险的利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