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作者:
安南以南 更新:2025-09-27 09:39 字数:3848
祁昀虽然坐在地上,鬓发散乱,衣衫不整,却依然表情淡漠,矜贵倨傲,犹如庙堂供奉的神佛,不染尘埃,高不可攀。
姜时雪盯着那双眼看了许久。
五年前,也是为了这么一双相似的眼,她偷偷翻过墙头,站在他的寝房外,哭得梨花带雨。
顾行之开门的时候,她一头扎进他的怀里,哽咽着说:“行之哥哥,你带我去上京好不好。”
“我会听你的话,我会努力学四书五经,我会变成一个大家闺秀,不丢了你的面子,你带我走……好不好?”
顾行之脸上的错愕慢慢转为怜惜。
那时她刚满十二,身量不及他的胸口。
顾行之只是轻轻抚摸着她的额发,像哄一个拗脾气的孩子:“阿雪乖,将来行之哥哥会回余州看你。”
她却将涕泪都糊满了他的衣襟:“不,不要,行之哥哥,你带我走,我要当你的妻子!”
顾行之的神情终于变为震惊。
那一晚,她用尽了所有的勇气,将自己的爱意宣之于口,却换来他一句:“阿雪,你还小!根本不懂什么是爱。”
昔日温柔之至的人,那晚头一次对她这般疾言厉色,全然变了一个人一般。
若是他没有在去上京的途中遭遇山寇落崖而亡,若是他如今还活着……
她会叫他明白,五年前的那个雪夜,从来不是一个天真懵懂的孩子在开玩笑。
姜时雪恍惚回神时,才发觉自己不知何时已经泪流满面。
眼前的薛尽,那双与故人相似的眼微微低垂,黢黑长睫投下一圈淡色的影。
她注意到薛尽的视线。
她顺势低头,看到自己脚背上的划伤。
又是那么狼狈。
姜时雪胡乱抹了一把眼泪,缩了缩脚趾,想用裙摆藏住双脚。
方才过来得急,连鞋袜都来不及穿,此时缓过神来,才发现双脚痛得厉害。
姜时雪心中委屈,又不想在薛尽面前表露出来,只得咬住下唇,装作一副不在乎的模样看向他。
都是她生了妄念,才导致如今这般局面。
既然是个错误……便该早早结束。
她睫毛轻颤,终是收敛了所有的情绪,对他说:“今夜之事错在我,你放心,之后我会为你配备人手,护你周全。”
“在此期间,不会有任何人敢动你。”
“余州开春早,一个月之后你的伤口也该彻底好了,我会为你准备盘缠,送你离开。”
祁昀回望她。
少女长睫濡湿,眸色认真。
他终是开口:“好。”
姜时雪起身:“你好好休息吧。”
她转身离去。
在她指尖搭上门扉的那一刹,身后之人说:“屋里有干净的鞋。”
姜时雪停顿片刻,推门而去:“不必了。”
第8章
天光稀薄,青鹤九转铜炉升起袅袅青烟。
一个剑眉星目的青年重重一拍桌案,怒而起身:“阿昀下落不明数月,宫中竟全无反应,甚至还要为二皇子大办生辰宴!”
“他们把大齐的太子置于何地?!是不是就等着册立新储君!”
“松庭!慎言!”一旁的中年男人冷喝道。
徐辰礼常年浸淫沙场,积威甚重,眉心一道深刻的纹路又为整个人平添三分忧国忧民的气质。
他看向自己的儿子:“阿昀此番离宫,原本就是为了稽查重案,圣上已经命人秘密查探阿昀的下落,宫中若是先乱了阵脚,轻易叫旁人察觉端倪,对阿昀来说反而不是好事。”
徐松庭一脸愤愤:“可我就是为阿昀不值!”
“分明他才是正宫皇后所出,大齐堂堂正正的储君,可圣上这些年却因贵妃之由,偏宠二皇子!”
“贵妃不过是歌姬出身,却仗着盛宠无法无天……”
徐松庭咬牙切齿:“当初若非我徐家领兵相助,圣上又如何坐得上——”
“混账!”
太师椅上一直一言不发的荣国公终于开口呵斥。
徐松庭噤声不语,面上却依然忿忿不平。
荣国公两鬓风霜,但依然精神矍铄,一双鹰目不怒自威,他慢悠悠开口:“松庭,祖父自小教你祸从口出的道理,我看你是都忘了。”
徐辰礼立刻开口:“松庭,去祠堂跪两个时辰,祖父训诫要牢记于心。”
徐松庭不敢出言相驳,咬牙跪在地上,重重道:“是!”
父子俩看着徐松庭大步离去的背影。
荣国公这才叹了一口气,也是这么一叹,叫徐辰礼从这位昔日拥兵自重的大将军身上看出了老态。
他心头发酸,道:“爹,是松庭不好,惹您生气了。”
荣国公摇摇头:“松庭说的,又何尝不是句句属实。”
他扶着桌案起身,缓缓走到一旁的博古架前。
博古架上放着一柄历经风霜的宝剑。
荣国公轻轻抚上剑身,似是喟叹。
“我们老徐家这帮孩子,都不容易。”
“清影虽贵为一国皇后,却早早撒手人寰,留下阿昀一人在宫中。”
“皇宫,那是个杀人不见血的地方。”
“若不是阿昀背后尚有母家相护,这些年他恐怕早就就尸骨无存了。”
“只是如今……”
荣国公欲言又止。
徐辰礼明白了父亲未尽之言,眉心纹路更深。
他们徐家一门四将军,早已惹得圣上忌惮。
三弟早已战死沙场,如今他和父亲军权被革,现下唯余二弟戍守边关,掌兵十万。
但叫他看来,圣上动手,恐怕也是早晚的事。
这一次阿昀失踪,他们派出各方人手,却迟迟寻不到他的下落。
若非父亲暗中透露,他为阿昀秘密训练了一支死卫暗中护他周全,如今死卫已经根据阿昀留下的线索,寻到了余州附近,他恐怕会为了阿昀的安危私自调动神武营的人。
若真是如此,又岂不是亲自将刀柄递到旁人手上?
荣国公沉吟许久:“松庭这孩子,有勇有谋,唯独性子不够沉稳,此次阿昀陷入凶险,我们不敢透露他的下落,瞒着松庭,待他得知真相后,恐怕又要恼怒。”
徐辰礼摇头:“阿昀安危为上,这一次也好磨一磨松庭的性子。”
荣国公面上带了点笑:“都是好孩子,阿昀这小子,整日在宫中学些君君臣臣之道,我唯恐他只知阴私权谋,这次倒是将兵法化用得出神入化。”
徐辰礼也感叹:“故布疑阵,暗度陈仓,叫我们都好一番找。”
荣国公脸上的笑意淡去,“若非如此,恐怕我们找到的,便真的是一具尸体了。”
他眯了眯眼:“此次背后之人狠辣决绝,千方百计想置阿昀于死地,单凭贵妃一人,绝无可能。”
两人都有所猜测,却都没有挑明。
徐辰礼面色发冷:“爹还请放心,无论背后之人是谁,想动阿昀,便是与我徐家为敌。”
***
许是心力交瘁,生辰宴那一晚又着了凉,姜时雪大病一场。
姜时雪自小养得娇贵,隔三差五燕窝人参的养着,身子一贯很好,上次像这么大病一场,还是五年前。
姜夫人心疼坏了,每天寸步不离守在姜时雪身边,一口汤药一口蜜饯地哄着,还命人特地从琼州急运来一批瓜果,只为她病中吃个新鲜。
窗外下着大雪,姜时雪拥着雪白的狐裘窝在美人榻上,小几上放着香螺五珍脍,鲜虾雪蹄汤,并几个红艳艳的蟹酿橙。
姜夫人坐在一旁,亲手为姜时雪剥着莽吉柿,果肉雪白软糯,汁水清甜四溢。
姜时雪就着姜夫人的手吃下一整个果子,美得眯起了眼睛。
侍女递来银盆,给姜夫人净手。
姜夫人注意到女儿的眼睛还在往那碟莽吉柿上瞥,放下绢帕,笑着拍了下她的手:“大夫说这东西性寒,你尤在病中,不可多食。”
姜时雪恹恹点头:“嗯。”
姜夫人笑道:“乖雪儿,待你病好,再从琼州运一批过来便是。”
她取了一枚蟹酿橙递过去:“这批海货是从琼州一起运过来的,品质还不错,你尝尝。”
姜时雪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下。
她其实并不喜欢海物,但姜夫人觉得海物滋补身体,从小便爱哄着她吃,为着姜夫人开心,她只好接过来吃下。
旁人生病难免清减,姜时雪倒好,这几日足足胖了一圈。
母女俩又闲话了几句,姜时雪见姜夫人眉眼间浮现出困倦,忙道:“娘陪了我一天,快回去歇息吧。”
姜夫人身体不好,精力不比旁人,也不勉强,只交代了姜时雪几句,由下人搀着离开了。
姜时雪身子仍有些虚,但整日躺在榻上难免生腻,见姜夫人走远了,她穿好鞋袜,打算到庭院中溜达一圈。
哪知才到门口,便被银烛拦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