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作者:
安南以南 更新:2025-09-27 09:39 字数:3775
祁昀将姜夫人扶起,客气道:“伯母哪里的话,若非当初姜姑娘救我一命,我又岂能有今日。”
一番寒暄,姜柏使了个眼色,拉着夫人先休息去了。
花厅倏然安静下来。
月色朦胧,竹影灯的光晕在姜时雪面上笼下一层柔和的光,也叫她眸子越发清亮。
她微微仰起头看着祁昀,眼睫绒绒,轻眨间,叫祁昀笼在袖中的手指莫名有些发痒。
姜时雪红唇微启,语气认真:“薛尽,谢谢。”
她声音轻柔,尾调带着一丝娇,祁昀只觉手指上的痒意如同行蚁,顺着手臂一路攀爬而上。
昔日心中怀恨,与她相处时总是思绪万千。
如今知道一切都是误会,又难免生出几分悔意。
院中的花已经含苞欲放,暗夜中有幽香浮动,缠绕在两人衣袖上。
祁昀忽然开口:“出去走走?”
姜时雪也怕在此谈话打扰爹娘休息,欣然应允。
别院往西不远,有一条浅溪,春日溪水清冽,汩汩流动,月色晃动成碎影。
两人一前一后,祁昀落后半步,看姜时雪发梢流苏簪轻摇。
姜时雪忽然回眸:“薛尽,你都知道,对不对。”
融融月色落在少女侧脸,她面颊上细小的绒毛如同春日新桃。
祁昀似乎嗅到了清甜的桃香。
他挪开视线,看向远处山峦,嗓音平淡:“知道什么?”
来到这里后,薛尽从未问过她为何会在上京。
姜时雪原先以为,此番相遇,也只是匆匆一会,将来再无交集,不必同他说得这么清楚。
可如今薛尽将爹娘都接到了上京,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知道她被秦家胁迫才来到上京,却跟爹娘说她逃出秦家后一直待在此处,中间这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她想他早已查探清楚。
姜时雪今夜打算将话挑明,于是说:“你知道这些日子,我在东宫。”
祁昀表情丝毫变化也无,只是说:“据我所知,东宫近来并无新进宫人。”
姜时雪不明白他为何要顾左右而言他,开口:“不是,你知道这些日子我顶替了侧妃江雪的身份。”
祁昀忽然回过头来,黢黑眼眸如同浸了冰,叫姜时雪不由得缩了缩脖子。
“顶替侧妃身份?你可知此话若是被人听去,你会是何下场?”
他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从秦家逃出来后,你便一直在此处,无论任何人问起,都要这么说,明白么?”
姜时雪反问:“那你为何要将我爹娘接到上京?”
她意有所指:“上京许多人都见过我。”
祁昀眉梢微动,眸光中有几分莫名的意味:“世上并非没有相似之人,她是她,你是你。”
这话直直戳到姜时雪心上,她后背一紧,不敢看他那双眼睛。
可她心中还是不踏实:“我在这里,会给你添麻烦的,最好是我带着爹娘远离上京,也远离余州,找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
“然后就这般躲躲藏藏,远离亲友,苟且一生?”
姜时雪愣住。
她试着想了想,霎时难过起来。
她自小在余州长大,余州的每一条街巷,每一家闻名的吃食她都烂熟于心。
要她再也不回去,不见季琅,不见其他故友?
姜时雪难受得心口像是堵了一块石头。
分明入东宫的时候,她就做过这样的打算。
可那时她尚且还有机会,若她入了太子的眼,徐徐图之……
将来不说承认自己就是姜时雪,好歹也可以为爹娘编造一个亲友的名分,也好有回余州相见的机会。
但是现在,她既然逃出来了,便只能躲躲藏藏,不叫太子发现。
否则……
她想起太子那阴晴不定的性子,手心都冒了汗。
祁昀看着面前的少女红了一圈眼,睫毛更是扑簌簌抖动着,晕着些泪意,生出想要替她擦干眼泪的想法。
但他什么也没做,看着流动的溪水,意味不明道:“在上京,我能护你周全。”
“日后寻到机会,自能还你自由。”
他会将更好的给她,而秦家……总归要承担自己犯下的罪孽。
姜时雪只当他是在哄她,他一个家中遭难,还要投奔亲友的可怜人,怎么和太子或者秦家对抗?
但姜时雪转念一想这些日子她的吃穿用度俱是寻常人家无法企及的,又想说不定薛尽如今谋了个好差事,将来还说不定真有门路。
也罢,她这个人,凡事都能往好的一面想。
不管怎么说,如今有薛尽帮衬着她,日子倒也不会难过。
她想起什么,对祁昀说:“薛尽,你跟我来一下。”
祁昀见她泛红的眼渐渐恢复正常,此时反而漾着几分神秘,唇畔不由浮起一丝浅笑。
他从善如流,跟在她身后。
姜时雪带着他回了别院,打开自己的房门。
祁昀不为所动,立在门前淡淡看着她。
姜时雪转过身,表情疑惑:“进来呀。”
说罢她还招了招手。
见他依然不动,姜时雪往回走了几步,一把将人拽了进来。
她一边拽他袖子,一边掩上门。
月色霎时被关在外面,屋内一片漆黑,祁昀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姜时雪站定之后,才发现自己还攥着他的袖子。
夜色已深,空间狭小,他身上冷冽的气味铺面盖过来,姜时雪才意识到自己的举动有多不妥。
她急急甩开他的袖子,手背磕到一旁的柜子上,痛得眼泪霎时涌了出来。
偏偏她不想在他面前露怯,只摸着黑去寻折子点灯。
忽然有人扯住她的胳膊。
不似她扯他的衣袖,像猫儿一样,绵软无力,他的手掌牢牢圈住她的胳膊,隔着布料都能感受到他滚烫的体温。
夜色放大了一切。
姜时雪觉得手臂之上似有虫蚁攀爬而上,她脸燥得通红,后背更是生出了些微细汗。
祁昀音色低沉:“别动,火折子在哪,我去拿。”
姜时雪只好说:“靠窗的桌案上。”
在黑暗里待久了,眼睛也渐渐能视物。
祁昀借着几分月色走到桌案边。
擦的一声,那盏玉玲珑九转灯亮起幽微的光。
祁昀回过头来,面如白玉,瞳孔漆黑,摇曳的光勾勒得他的表情模糊不清,似灯里走出的精魂。
姜时雪喉头发干,方才撞到的地方更痛了。
祁昀凝望了她许久,忽然开口:
“阿雪,过来。”
姜时雪曾听很多人唤过她“阿雪”。
有带着温柔的,也有藏着气急败坏的。
唯独这一声叫她愣了下。
是遗憾?还是小心翼翼?
她无法辨别他语气里的情绪,只觉得这一声似是跨越了万水千山,飘飘荡荡落在她心上。
这是他第一次唤她阿雪。
姜时雪鬼使神差,朝他走了过去。
祁昀缓缓朝她摊开了掌心。
第50章
姜时雪不解,抬头看祁昀。
“手。”只有一个字。
姜时雪后知后觉,摇头道:“没事的,只是撞了一下……”
他却已经拉起她的手。
姜时雪一直觉得薛尽的手生得秀气。
骨肉匀亭,指节修长,似是舞文弄墨的手。
但当自己的手被他拖在掌心,她才惊觉,到底是男女有别,她的手在他掌心小小一只,似乎他合拢手掌,就可以将她完全握住。
姜时雪被这突如其来的想法惊得眼睫轻颤。
下意识想挣脱。
他不让。
不仅不让,还端起来,细细查看一番,最后从身上拿出一枚天青色的小盒子。
祁昀的指尖滚烫,将冰凉的药涂抹在撞伤处。
他涂得很细,一点点搓撵,按压,动作慢条斯理。
姜时雪的胳膊上起了一层细细的颤栗。
涂完之后,他又将她的手掌翻了过来。
那日她用衣袖在手掌上牢牢绑了死结,一番拖拽,伤痕极深,隔了这么久,还是有淡淡的泛紫痕迹。
祁昀不合时宜地想起了留在别处的红痕。
他的目光落在她的肩上,片刻后,又不动声色挪开。
见祁昀还要涂药,姜时雪一个激灵:“薛尽不要!我手心最怕痒,涂药都是自己来的!”
祁昀定定看她两眼,才将她的手放开,把药盒递给她:“坚持涂,别留了疤。”
也不知他这药是什么,方才撞到的地方此时清凉一片,肿胀感已消。
姜时雪接过来道了谢。
一番小插曲过后,屋子里安静得有些异常。
两人的呼吸声都有些沉,交错在一起。
原本宽阔的房间一时逼仄起来,处处是他身上的冷香,空气绷得像将断的琴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