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作者:闲弓      更新:2025-09-27 09:40      字数:4047
  
  他眯了眯眼睛。
  “放晴了。”
  ——
  这场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的急雨,送走了桃源村最后的夏日。
  秋天过去一半时,家里来了一窝老鼠,把粮仓啃了个大窟窿,本就为数不多的粮食遭了灭顶之灾。
  殷海烟手持一根粗棍子,棍子绑着一只线网,在院中扑打,却眼睁睁瞧见一只胖老鼠嚣张回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偷走捕鼠夹上的油饼碎块,逃窜入洞。
  然而捕鼠夹纹丝不动。
  殷海烟气笑了,叉腰站在院子里呼呼喘气,对在厨里忙活的人道:“青竹!村口刘婶子家里有只猫,你晚上去借来养几天,这年头收成好,耗子都要成精啦!”
  沈清逐专心致志炒菜,随口应道:“知道了。”
  今年的收成是很不错,桃源村上家家户户都欢声笑语的,秋收时二人去帮王婶子收了地里苞谷,王婶子后来送来粮食时,还高兴地添了三只毛茸茸的雏鸡。
  刘婶子原话是这么说的:“阿烟啊,你们如今也要过自己的日子,多养点牲畜,才有过日子的味道啊!”
  于是殷海烟将前天去山上捡来的羊崽子送给她。
  养牲畜是不可能养的,现在连她自己都是被别人喂养的。
  也许是觉得殷海烟遭山匪一劫自己也有逃脱不了的责任,从殷海烟那段时间失明起,沈清逐对她的照料越发细致。他每日去往城里酒楼,中午还会专程赶回来给她做饭,厨艺是肉眼看见的稳步提升,比偷师的酒楼里的味道更好,殷海烟眼睛恢复正常之后,两人便还延续着这来之不易的不尴尬不别扭的和谐相处模式至今。
  “吃饭。”菜出锅,沈清逐喊她。
  香味扑鼻,殷海烟消了气儿,坐到小饭桌前,吃第一口,她忍不住赞美道:“仙君,你以前是宝膳宗的?”
  宝膳宗是上界赫赫有名的厨神集合地。
  这是她第一次问有关他上界身份的事情,虽然不是出于好奇,而是恭维的成分居多。
  沈清逐夹菜的手顿了下,淡淡道:“不是。”
  殷海烟:“哦。”
  他不愿多谈,但美食令人心情好,殷海烟也没什么不开心的,就是对这人的出身兴趣大增。
  她以前也琢磨过这人到底是哪个宗门的,可惜显而易见的两人都不愿透露来历,心照不宣地不曾谈论。可是上界数百个仙门林立,许多她都叫不上名字,于是随便猜了几个,都没猜中。
  她意兴阑珊,幽怨地看着他:“你就不能直接告诉我?”
  沈清逐不知想到了什么,轻促地笑了笑:“说出来吓到你。”
  “吓到我?”殷海烟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你就是玉昆宗来的也吓不到我啊。”
  倒是知道了我是谁,怕不是要把你吓死。
  沈清逐毫不在意地付之一笑,忽然又想起她的“沈仙君是个混蛋”一说,心里痒痒,便拐弯抹角地问:“你觉得玉昆宗怎么样?”
  殷海烟还真认真思索了一会儿,说:“玉昆宗啊,人才辈出的仙界第一宗,据说修士里,人人心向往之,不过我倒觉得,这宗门就是虚张声势,也没什么厉害的。”
  果然又是这等与众不同的发言。
  沈清逐追问:“为什么?”
  殷海烟却抿抿嘴,不说话了。
  她躺在竹椅上摇啊摇,入目所及是大片高远的天空,辽阔,蔚蓝。她却望见了房檐上的一支枯草,只剩一线连着房檐瓦片,在飒飒秋风中垂死挣扎。
  恍然间让她想起当日的不烬原。
  不烬原,神火不熄的罚罪之地。
  神焰无声地烧,火舌从地连到天。
  风芒阵成形,远看如同漫天红沙,近看才知是无数芒刺,浮荡在空气中,刺入人的每一寸肌肤。
  少年来时的雪衣被血染得透彻,挺拔的脊背被灼烧与疼痛压弯,嗡鸣长剑死死钉入脚下石缝中,支撑着他摇摇欲坠的身体。
  瑶林琼树沈仙君只见于传闻。
  蝼蚁草芥才是当日的沈溯。
  涌动的混沌之息包裹着他,天地皆静。
  那时殷海烟问了他一句话。
  “什么?”
  他似乎没听清她,迷茫地抬了一下脸,那上面覆着一张纯白面具,已经被流淌的鲜血浸透。
  混沌之息有一瞬的停滞。
  房顶枯草被一只飞来落脚的小麻雀啄断。
  往事如烟散。
  殷海烟眨眨眼,才回过神。
  “你知道五百年前不烬原一战,他们让沈溯一人对战魔主吗?一个偌大的宗门,浩浩汤汤几千号人,让一个十七岁的小孩上去送死,我要是魔主,还真看不起他们,非得当场把那群不要脸的老东西嘲笑一顿。”
  事实上她真这么做了,把那群仙门老东西骂了个狗血淋头。只不过后世只流传下来了沈仙君的英姿和玉昆宗的美名,被魔头大骂缩头乌龟这种丢人的事,仙界史书中自然是一概不提了。
  回忆当时情景,殷海烟皱起眉“啧”了一声,感叹:“真是想不通,你说他们是不是日薄西山后继无人啊,我看宝膳宗取代他们仙界第一宗的地位,也是指日可待呢。”
  半天才发现没人搭腔,殷海烟疑惑地扭头,却见沈清逐神色怔忪。
  “青竹?”
  沈清逐唇色在正午日光映照下似乎有些苍白,他牵扯嘴角冲她一笑,站起来:“我该走了。”
  殷海烟不明所以地瞧着他比平时慌乱许多的脚步,心中疑窦重重。
  头一次见他笑得这么难看。
  说上回说沈溯坏话的时候他的脸色就不怎么好。
  “唉。”
  殷海烟叹了一口气,又心安理得的躺回去。
  也许玉昆宗是他梦中情宗吧,听自己这么说戳破他内心的幻想泡泡肯定不好受。
  怎么办呢,谁叫她就是这么乐于助人,不忍看任何一个善良小孩被华而不实的光环蒙蔽双眼。
  第9章 始动心
  沈清逐如往常一样在酒楼里作画,可半日过去,内心一直得不到安宁。
  他刻意不去想,但是殷海烟的那些话还是会时不时地回荡在耳畔。
  笔多停顿一刻,纸上便晕开一团污渍,落在他画下的假山上。
  沈清逐目光微凝,稍稍改动几笔,将这团污迹点作了两只嬉闹的喜鹊。
  日头倾斜,橘红夕阳从熙熙攘攘大街的上空穿过窗户射进来,斜斜地落在他俊美无俦的侧脸上,落进他交领之下洁白的脖颈间。
  抬袖挥墨,恍若仙人降临,王三富眼睛都看直了,呆了好久说不出话来。
  这等姿色,真是他从前未曾见过的!
  “妙啊,妙啊,这幅我买下了!”
  声音有几分熟悉,沈清逐抬眸望去,只见一个身量高大、满身绫罗的胖男人。
  是那日在山匪窝救下的人之一,那个聒噪的王姓男子。
  沈清逐把笔搁在笔山上,礼貌性地颔首示意,打算收工回家。
  那日掌柜的同他说过,这画画好之后便成酒楼的财物了,不管是谁要买还是酒楼要将画卖给谁,沈清逐都无意过问。
  王三富却伸手拦住他。
  沈清逐脚步顿住,瞧了眼横栏在楼梯口的那只手,嚣张霸道的姿态令他语气冷了几分,“有事?”
  王三富以更近的距离观察他,觉得他神色如常,并没有排斥他的恼意,不由得心神荡漾,冲他嘿嘿一笑。
  “当日承蒙贤弟搭救,救命之恩,王某没齿难忘,只是匆匆一别,未来得及好好道谢,王某心怀有愧,回家后寝食不能安,近来一直在找寻贤弟,才打听到贤弟在此处作画谋生,故而寻来,以解贤弟一时之困窘。”
  沈清逐听他说完一席话,神色仍带着一点冷意:“哦,举手之劳,道谢就不必了。”
  就是这个感觉!
  王三富心脏扑通狂跳,觉得这冷面美人一定是对他下蛊啦!
  自那日一别,他回到家中,就被他大发雷霆的老爹敲打一顿,他边禁足边养伤,伤痛虽然折磨着他的身体,可他的心却没有一刻忘了他的,他当日那冷冰冰的爱答不理的一眼,使他每每想起便□□焚身彻夜难眠,他从前的宠爱过的小情儿们,不管男的女的,顺从的还是刚烈的,都没他看这一眼来的带劲儿!叫人只想把他好好折磨,叫那双眼睛从冷厉到流泪,叫里头染上意乱情迷。他暗中叫自己的心腹小厮在城中探查,终于,皇天不负有心人,这么一号鹤立鸡群般的人物怎么躲得过他的眼睛!于是老爹一批准他出门,他就马不停蹄地赶来酒楼。
  因听说美人是吟诗作画的风雅之士,为投其所好,王三富装模作样地学城中秀才一般置办了一身读书人的行头。因无读书人半点的清高气质,所以穿上去显得不伦不类,只是他自己毫无所觉,因此也不伤心情。这会儿把提前差人编好的草稿文绉绉地念出来,当真是被这酸溜溜言辞的酸倒了牙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