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作者:
闲弓 更新:2025-09-27 09:40 字数:4035
上回殷海烟看到这面具时,上面有风芒阵留下的细小裂痕,还有被不烬原神火燎过的痕迹,沈清逐想了很多办法都没能修复好这张面具,可是现在它光洁如新。
三年前。
魔宫到魔族边境的距离并不近,生下孩子,沈清逐一身轻松,灵力恢复大半,在魔族亦可御剑飞行。
他飞得很慢,一路上殷海烟都没有拦他。
所有曾经设想的最坏的一切都没有发生。
他的身体知道自己要去到哪里,但心里却很乱很乱。
迎面的风夹杂了细小的尘埃吹进他的眼睛,很酸很痛。
他就这样一路回到玉昆宗,在山脚下,望着高大飘渺的宗门,他第一次产生怯意。
小弟子翁白正好从山下回来,看见他,又惊又喜拉着他的胳膊转圈圈,絮絮叨叨地说着他离开的这六个多月多宗门内发生的事情。
他听了很多,比如那曾经失踪的那三位弟子的弟子早已重新下山执行任务,比如他眼中只有修炼的大弟子齐宣如今更加痴迷剑法到异于常人,原因是他这半年天天往山下跑,受了严重的情伤,从此一蹶不振,如今这架势看上去更是要和他的剑共度余生了。
沈清逐觉得自己作为师父,理应去开导一下自己的大徒弟。
可他自己都为情所缚,难以脱身,更遑论去开导别人。
翁白试探着说:“师父,我听说魔族近日有大事发生。”
沈清逐目光微微闪烁,心脏狂跳。
“哦?”
“就是……当今魔主有子嗣了,好像还是一个男人给她生的。”
沈清逐屈指敲了敲他的脑袋,板着脸,有些虚张声势的意味,“专心修炼,不要老是把心放在山下的流言蜚语上。”
翁白捂着脑袋,委屈又乖巧道:“哦。”
魔族的消息向来很少流通到仙门,若不是因为师父,他宁可关注山下老妇家的鸡下了几颗蛋,也不会关注这么一件无稽之谈。
他见到师父在这时回来,就不由得想起他和师兄一路跟踪师父到魔族边境的那日,那名人群中老婶子对他说过的话。
她说师父有孕,怀的还是魔主的孩子,要他等着以后听消息。
翁白本来不信的,可是这事情太离谱了,以至于一直停留在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然后真的等到了这个消息,哪怕这只是关于众多魔族真真假假传闻中的一个。
师父这反应,到底是真还是假呢?实在太在意了。
翁白思来想去,连续三天晚上睡不着觉,脑子完全被这件事情占据,指甲都快被自己啃秃了。要是以这种状态修炼,自己迟早有一天走火入魔,于是一天夜里,他一骨碌从床上起来,打算鼓起勇气去找师父问个清楚。
如果是假的最好,解除误会,他也不必日日夜夜苦恼,影响修炼;如果是真的也好,让他又个心里准备,以后若有旁人听到什么风声,他好替师父遮掩。
但是那晚他看到师父和许久不见的师祖在庭院里说话,师父跪在师祖面前,两只手交叠在地面,额头深深地叩下。
翁白听见师父发颤的嗓音:“徒儿做了大逆不道之事,愧对师父,愧对玉昆宗,愧对仙门,求师父将徒儿逐出师门。”
翁白心里咯噔一下,心想:完了。
第43章 旧因缘
魔族和仙门纠缠多年的恩怨不是一朝一夕能说清的,沈清逐觉得自己离开玉昆宗对所有人都好。
玄微真人听后,无声地长叹一口气,将地上惴惴不安的沈清逐扶起来。
“世间万事发生,皆有因缘定数,为师知晓这个道理,却做不到对自己的徒儿袖手旁观,我本以为将你留在玉昆宗可以避免尘世因缘,助你一心修炼,如今看来,这五百年的不染尘世也是命中注定的一环。”
望着负手望天的师父,沈清逐似懂非懂。
他觉得自己心上有某个紧绷的结被开解了一下,却没有完全解开。
“清儿,不必苛责自己,为师允你,下山去吧。”
玄微真人只同意他辞去掌门之位,放他离开玉昆宗,至于师徒情分,玄微真人有言,除非哪一天沈清逐铁了心要和他恩断义绝,否则他永远都是他的师父。
沈清逐如愿辞去了掌门之位,只身离开了玉昆宗,本以为自己心里会轻松很多,但一下子卸下来重担,太轻了,他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离开那天,两个徒弟来送他。
一向伶牙俐齿的翁白这回却欲言又止,最后一句话也没说出来,只抱着他号啕大哭。
木头人一样的齐宣低着头,眼眶红着。
“师父,你要去哪儿,我们什么时候还能再见?”
“有缘即会再见。”沈清逐想到了玄微真人所说的因缘,摸摸两个少年的脑袋,勉强笑道:“师父走了,多多保重。”
沈清逐离开了玉昆宗,离开了仙都,他漫无目的地走了很久,回过神时已经处在仙魔两界交界的边缘小城里。
他没有再继续走下去,那段日子他过得浑浑噩噩,师门所有的亲人、朋友、殷海烟、潭山上煮酒的女子、甚至还有那两个他不敢多看一眼的孩子都会轮番光临他的梦境,几乎滴酒不沾的他开始喝酒度日,但是每每烂醉之时,人间除夕夜里的那场大雪又会浮现眼前。
若以往的一切都是缘分,若是缘分已尽,是不是就再也见不到了?
那天疏空踹开了他的门,把喝得烂醉如泥的他从地上捞了起来,一把扔进了水池里。
冰天雪地,水池上浮着的一层薄冰被他砸碎,寒意顺着骨头缝往身体里钻。
疏空气得浑身发抖:“沈溯!你看看自己现在还像个人吗!你要是再敢这么下去,我没你这个朋友!”
沈清逐抬起头,刺眼的天穹下,几片雪花飞扬下旋,落在他的眼皮上。
他眨了眨眼睛,嗓音干涩虚弱:“我从宗门离开有多久了?”
疏空红着眼不想理他,但他好不容易说句话,他僵声僵气道:“半年。”
“半年……”沈清逐低声重复了一遍,仰躺在水缸边沿,望着满天飞舞的雪花,倏地开怀大笑了起来。
疯了。
疏空去摸他的手打算给他号脉,但是沈清逐抽回了手,从水缸里出来。
疏空惊奇地发现他目光清明坚定,突然变得像个正常人。
他突然又做出了一个非凡的决定:“我要去人间。”
疏空:“……”
“我看你是真疯了。”
疏空知晓他和殷海烟在人间度过了一段时光,不想让他再勾起过去的回忆,不想让他再困在过去。
沈清逐去意已决,他也不是和谁商量,当天就独自离开了。
在潭山,沈清逐没想到会再次见到她。
那位在五百年前他去往不烬原的前夕时为他煮酒的女子。
那时本是人间的夏日,可是他落到潭山后忽然光影错乱,斗转星移,上界的雪仿佛飘到了这里,整个潭山银装素裹、白雪皑皑。
恍然间,沈清逐觉得眼前的场景曾经见过。
耳朵中传来一阵阵风铃声,他怔了怔,不由自主地跟随着这道声音,踏上了一条僻静的小路。
在看到那间酒舍的时候,记忆如同江河奔涌入海,往日的情景和眼前重叠。
他缓步走到那间酒舍外。
篾丝竹帘在风雪中摇晃,沈清逐看见一个青衫女子在帘子后忙碌,身前温着一壶酒。
“风雪送行客,美酒抚人心,客官这是打算去哪,要来一壶吗?”那女子的声音带着笑,像五百年前一样。
风雪声有点大,沈清逐觉得听得不真切。
“好。”他回过神,也许这就是师父所说的因缘。曾经他刻意来找时没有找到,如今为别的事情而来,倒是无心插柳柳成荫了。
酒还未热,沈清逐和那青衫女子相对而坐,中间隔着一桌、一竹帘。
酒热,女子为他斟酒。
“我观公子神色凝重,愁眉不展,可是有心事?”
和五百年前一样的问题。
沈清逐顿了顿,道:“嗯。”
“何事,方便说给我听听吗?酒也许解不了心中愁绪,说不准我能解公子一时之忧呢。”
五百年前,沈清逐答她:“明日要去做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心中沉重不堪。”
她答:“不愿做不做就好了。”
沈清逐摇头:“不是不愿做,只是……”
“害怕?”
“有一点。”
“害怕的话……不如戴一张面具。”
青衫女子拿出一张面具,放在桌上推给他。
“这样别人就看不穿你的恐惧,面具虽然戴在脸上,但是勇气会从心里长出来。”
沈清逐指尖摸着那张白面具,冰凉纯白,仿若天地间翻飞的雪。
他突然便想明白了许多,勾了勾唇角,道:“多谢姑娘指点。”
沈清逐回神。
如今她又问了同样的问题,他不知道眼前的一切是真实的,还是只是五百年前的一幕入海市蜃楼一般折射在了他的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