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作者:
绿夜弥松 更新:2025-09-27 09:45 字数:3636
有些记忆是需要被记住的,哪怕充满绝望。
林舟犹豫了一下:“我想想。”
“不用太纠结,”王天福笑了笑:“只要是自己做的选择,那就是有意义的。”
依旧是阮蒙开车回了蜀城酒店,在和阮梦休打过招呼后,众人来到了一间豪华套房里。
水晶吊灯的光映在繁复花纹的墙纸上,空调温度调得有点高。
四个面无表情的保镖站在距离床两米左右的位置,双手交叠在身前,垂着头,没人说话,房间里落针可闻。
大床中央,一个瘦小的老太太蜷缩在羽绒被里。她头发花白,眼睛睁着,却空洞无神,像是看着很远的地方,双手十指无意义交叠缠绕着,偶尔做出隔空理线一样的动作,嘴唇翕动着吐出一些莫名其妙的字句。
她的指甲修剪得很整齐,头发也时常有修剪,床头柜上放着一枚牛角梳,被人盘得呈现琥珀般的透明。
阮梦休习以为常地坐在旁边,什么也不干,就是静静瞧着对方,他似乎只有这个时候才不是那个江湖上令人闻风丧胆的阮大庄主,因而他在胡阿青身边待上一整天也不会觉得烦累。
龙竹取出了三才戒中的东西,那是几缕残魂,一道属于林舟的父亲,一道属于胡阿青。
至于“阵”本身的魂魄,因为阵心的毁灭,也早就跟随着灰飞烟灭了。
孟裁云拿拂尘将其一扫,林老二的魂魄化为青烟一缕,渐渐散去。
这种新魂若无执念,很快便会自赴黄泉,投胎转世。
麈尾拂尘再一挥,另一缕颜色极淡的魂魄在众目睽睽之下,于空中划出一道白色光痕,随着床上胡阿青的呼吸,渡入她的身体。
阮梦休缓缓站起来,一改以往的气定神闲,额头竟冒出了细汗。
他目不转睛盯着对方,直到感觉出有一瞬间,胡阿青身上出现了某种转变——像是隆冬时节最早的春讯,像是冰河消融、青笋出尖,万物在悄无声息中复苏,停滞的心音重新开始跳动,朽木生新芽,大抵如此。
“青、青姐……”阮梦休枯槁的眼眶中猝不及防滚落一滴泪。
此时,床上年迈的老媪缓缓睁开了双眼,目光首先落在天花板上,还没回过神,一句不知存放于哪年哪月的抱怨被含糊不清地撂出来:“好热啊,老头子……你又忘记熄炭盆了吧?”
第95章 守山鬼
胡阿青醒了。
她花了好一阵工夫才厘清现如今的年月时辰,又费了好大劲儿才重新运转起生锈的脑子。
阮梦休好一通忙活,在她身上几个大穴点了点,问这里痛不痛,那里有没有知觉。
胡阿青任由其摆弄,皱着眉坐起来,嘟囔说都痛,阮梦休紧张地问怎么个痛法,胡阿青说空调温度太高了,热得脑壳痛。
缺魂少魄的人体温会比正常人低,为了不影响躯壳健康,必须随时保持在一个固定较高的温度环境,所以之前房间才热烘烘的。
最后阮蒙把空调直接调成了18度,比较怕冷的王奉虚在这种过山车式调节下,抱着胳膊打了个哆嗦。饶是如此,他还不忘按住了孟裁云跃跃欲试的小手,以阻止对方抛出全自动阴气循环制冷系统的提案。
“脑子里乱糟糟的,”胡阿青开头说的几句话发音还有些生涩,不过几分钟时间,她逐渐找回了对身体的控制权:“我想想,怎么跟你们说。”
阮梦休已经平复心情,他回过头简短地翻译了一下:“青姐说,她的魂这些年去过不少地方,她有话想讲,希望你们也能听一听。”
胡阿青的那道离魂从芦花河底出来的时候,恰巧上了美兰的身,说来也怪,美兰已经被做成了听将,却还仍残留着几分意识,两具灵魂在一个躯壳里共存,主导权一会儿在她手上,一会儿又换给了另一人。
“我虽然不知道她是谁,但我知道,她有个心愿没了,”胡阿青叹了口气,说半句话要喝一口水,不然总觉得喉咙酸涩:“当时我的残魂缺失记忆和常识,也不太明白那些事,直到刚刚离魂归位,我才反应过来……她是和三死门做过交易的人。”
王奉虚带着王天福在角落里坐着,静静地听对方讲述这段经历。
胡阿青猜想,那个女人之所以被制成听将还仍然保留了部分回忆,就是因为那个强烈的执念,她要回到翠湖小区501,亲手杀死一个人。
“我们共处一具躯壳,我看得见她的回忆,”胡阿青神色惆怅:“那个畜生每次打她,都会把她绑在那把椅子上,后来,三死门的人用炼器术把那把椅子和人炼成了一体,她如果用刀捅进椅背中间的位置,就能很松快地报仇了。”
王天福垂下头,紧紧握着手中的茶杯。
“她跟我说,她一开始只希望杀死他,但是,当她意识到自己能完全主宰这个人的时候,她不想这么快地杀死他了。”
她要把这个畜生囚禁起来,要让他在暗无天日的恐惧里度过,多活的每一天都是侥幸和挣扎,要让他亲眼看见自己的死亡证明、亲耳听见父母的死讯。
可她也陷入了矛盾和害怕,她怕报复一旦超出了受害者同等的砝码,自己便成为新的加害者。
就在她准备了结这场恩怨时,财神出现,取走了她的性命。
而那个因为炼器术而困在一把椅子里的男人,开始体验真正的被囚禁的绝望,在林舟误打误撞揭开那张尘封已久的幕布后,他早已饥肠辘辘,因此吞噬了附身在林老二身上的胡阿青。
“那个女人执念太强,不愿意离开葫芦镇,我转而附在了一个男人身上,”胡阿青喃喃:“我做了错事,那个人拿针对着我,我害怕了。”
老钟见林老二衣领扣子脱落,好心要拿针线为其缝补,却不知道,对方身体里这道魂魄在胡家针线活手下吃了不少苦,一见寒光涔涔的针尖,就条件反射误以为对方也是胡家人,酿成了惨剧。
阮梦休说:“这不是青姐的错,我会补偿那家人。”
胡阿青脸色有些难看,她摇摇头:“离魂是我,因果在我,我逃不开的,命债难偿啊。”
一直在旁边走神的龙竹忽然开口:“你说你的魂从芦花河底出来,为什么会在水底?前几十年你去了哪?”
胡阿青这才把头缓缓转向她,感慨地吐出一口气:“这也就是,我真正想告诉你们的。”
“在此之前,我想听听你们的想法,你们觉得,人死成鬼是去向何处,羽化成仙又是去向何处?”
孟裁云不假思索答道:“人死为鬼,赴黄泉地府,羽化成仙,登三十六重天——书里虽然这么写,但实际上我们谁也没见过阴差阴兵,更没见过有人真的飞升。”
“是啊,”胡阿青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鬼祟、怨力、灵力,的确真实存在,但那些天兵天将阴差阎王呢?规则是有人定下的,但维护规则的人呢?千百年了,除了神话典籍记载,我们没有一个人亲眼见到过,这不正常。”
“或许只是个代称吧,”王奉虚说:“我以前也一直在想,十殿阎罗究竟长什么样儿,黄泉奈何究竟在哪儿,现在觉得,大概都是古人的修辞手法?他们把这套天地的自然法则用拟人形象书写出来,这样才能让后人听懂,不至于玄之又玄。”
玄门中人净化妖鬼的法器招式众多,但却不知道,被净化后的魂魄消散后去到何处,也不知道,人死为鬼后,灵魂是否真的经过了一座奈何桥。
没有人真的见到过地府的存在,但大家却都相信有这么一个地方。
胡阿青笑了笑,抛出一个重磅炸弹:“现在我可以告诉你们了,这两者去的是同一个地方。”
她伸出一根手指,垂直指向下方。
众人惊讶,阮蒙上前一步,问道:“不是,奶奶,照你这么说,成仙是真的?”
官方数十年如一日辟谣成仙骗局,就这还天天有人为了争抢《太隐仙律》打破头呢,现在他奶奶魂兮归来,居然说,真的有成仙这回事儿?
他不是在做梦吧!
胡阿青神色复杂地摇摇头:“这个我没法笃定地下结论,但我肯定,一切的谜底,都在下方。”
“自古以来神仙都是来自天外,什么天外飞仙、天庭天宫、天神天门……为什么您要说一切来自下方?这个下方,指的是地底吗?”阮蒙还是没搞懂。
胡阿青却反问:“你确定你所谓的天,就不是‘另一个层次’的地底吗?”
她意有所指补充:“现在小学科学课不都在讲嘛,地球是个球体呀,咱们不过是在这个球上的表层生活,那你有没有想过,其实有一个更大的世界包裹着我们,而我们则在‘他们’的地心之中呢?”
阮蒙愕然张了张嘴,挠挠头:“奶奶,你这么一说,我就彻底不明白了。”
“前几十年,我去了许多地方,山川河海,云端田谷,我可以说是摸了个遍,”胡阿青疲惫地阖了阖眼:“我发现,世界万物灵力的源头,来自地心,而地心之下,便是所谓的仙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