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作者:绿夜弥松      更新:2025-09-27 09:45      字数:3647
  
  沧海桑田,斗转星移,龙竹在人间待得太久,乃至于逐渐忽略了有朝一日重返九山这个可能性。
  现在把这个选择提前摆在面前,她居然一时间不能轻松决断。
  她垂着头,声音透着点丧气:“现在能不选吗?我没想好。”
  须臾,青年带着笑意的嗓音在头顶响起:“当然可以,不做选择也是一种选择。”
  潭边青石上竹影婆娑,阳光洒落,搅得水面碎金乱跳。
  风过竹林的沙沙声由远及近,龙竹静静地看着水中的涟漪消散、白云舒展,忽然觉得,她和这个人间的联结好像不知不觉间紧密了许多。
  “你手上戴的镯子,好像是我们观里的工艺。”
  龙竹“啊”了一声,抬起手腕,转了转那串沉香木珠镯子:“是啊,之前在公主陵,小孟送我的。”
  “小孟,孟裁云?”白鹤也侧过脸庞:“她是个很优秀的修士。”
  “如果早些年我遇到的都是她那样的修士,可能也不会想着回去了,”龙竹喃喃:“有她在的话,以后估计也不会出现第二个‘太阴’。”
  白鹤也笑了笑:“你好像很喜欢她。”
  龙竹不假思索扭过头:“我也很喜欢你啊。”
  青年霎时红了耳根,仓促转过脸:“……这个不能乱说。”
  龙竹往草地上一躺,疑惑道:“我哪有乱说?”
  青年耐着性子解释道:“嗯,人与人之间的际遇有千万种形容,有高山流水,有风雨同舟,你大概并不了解其中差异,只笼统归为喜欢,这个我明白,但别和其他人这么说,他们……会误会。”
  “为什么?”龙竹想了想,揣测道:“他们会吃醋?”
  青年脸色僵住:“也不是这个原因。”
  龙竹略一思忖,恍然大悟:“我明白了,你放心,我以后只对你说。”
  “……你究竟明白什么了。”
  远处靠在树下的榆生闻声竟卡巴卡巴地乐了起来,有种幸灾乐祸的意味。
  下一秒,青年抬手并指一挥,木头道童的脑袋骨碌碌滚落,吓得榆生扑在草坪上一通摸索,抱住自己的新脑袋怜爱地拍了拍灰,尔后重新放回到脖子上,赌气一般站起来走远。
  半晌,见白鹤也别过脸不理他,榆生又委屈兮兮地重新跑到树后,支出脑袋远远观望。
  龙竹惊讶:“你欺负他干什么?他又没脑子。”
  白鹤也默默捋了捋衣摆,心想,檀木好像也没比榆木好到哪去。
  远天尚余一抹淡橘色的霞光,将熄未熄,头顶已漫起静谧的蓝。三两颗早醒的星子浮了出来,怯生生的,像是不敢惊扰这转瞬即逝的蓝调时刻。
  龙竹躺在草地上,冲着旁边轮椅上的青年一伸胳膊:“手给我。”
  白鹤也一愣,试探着伸手出去,猝不及防被对方抓住。
  龙竹睁眼瞧着那双手,匀亭修长,分明指节处泛着微微淡青,腕骨转折处倒添三分嶙峋气,是一双莳花弄草好看,扼人咽喉也好看的手。
  她从左手中指上褪下那枚木戒指,随手往对方手上一戴:“这个给你。”
  白鹤也错愕道:“给我?”
  龙竹点点头:“嗯嗯,好看!”
  白鹤也盯着无名指上的三才戒看了好一阵,有心想说点什么,又觉得十分多余,最后只好再次确认道:“你把这个给我,人七不会找你算账?”
  龙竹不明所以:“送给我了不就是我的了吗?”
  又补充:“反正他也打不过我。”
  白鹤也欲言又止。
  龙竹却想着,要找个什么时间再去看一眼卻山玉,说不定能知道点雷魈的消息,但如果戴着三才戒下去,不小心把卻山玉吞了怎么办?
  毕竟这戒指连月亮都吃得下。
  索性送给小白鸟吧,正好在观里白吃白住了这么久也没干活,抵个住宿费也是够格的。
  她脑海中一通构想,再回头,见白鹤也仍是满脸复杂地盯着自己的手。
  龙竹歪了歪头:“不喜欢啊?”
  半晌,青年回过神来,表情纠结地将手放回膝上,麻木地摇了摇头,又点点头:“没有……很喜欢。”
  第112章 无常之一
  兰港银杏大厦,十四楼。
  宋玉渠靠坐在转椅上,手里拿着一张旧照片。
  “洪福村那边的法会要开始了吧,你不去——”方青忽然显身,话说到一半,看见宋玉渠的动作,下意识截住话头:“抱歉,我待会儿过来。”
  “没事,我只是在发呆而已。”宋玉渠收起照片,倾身伏在桌上,双手交叉支着下巴,嗓音慵懒:“那边都安排好了吗?”
  “嗯,妥当了,”方青见她脸色尚可,试探问道:“清算组那边……”
  文财神已死,清算组办公室如今也只剩下小黑和武财神。
  宋玉渠抿了抿唇:“不用,有人会帮忙的。”
  方青惊讶:“您说的是?”
  “闲了这么久,”宋玉渠眼睛一弯,笑意却不到眼底,仿佛在隔空同某人对话:“那人也该活动活动了。”
  ……
  赵家公馆,别墅二楼的房间内,浅棕色头发的女生懒懒躺在沙发上,红木矮柜旁摆着一只上世纪风格的留声机,唱针晃动,鎏金喇叭里以三四十年代的老式腔调唱着一首夜莺曲。
  “你在赵家大小姐的身体里,好像待得很开心。”
  厚重窗幔之后的阴暗角落里,突然传来一个声音。
  女生半点不觉得意外,只是换了个侧身的姿势,阖着双眼安然回答道:“漂亮又年轻的身体,谁不喜欢呢?”
  漆黑身影藏在角落里,若是不仔细辨认,很难发觉那处站着一个人。
  “时间不多了,你答应我的事,不会想赖账吧?”
  听着对方淡声的责问,女生噗嗤笑出声:“等不及了?”
  那人平静道:“我只是不想再掺和这些事了。”
  女生拿手指绕着发尾,意味深长开口:“做都做了,半路退出可不划算,还是说,你始终不信我?”
  “……不敢。”
  “等着吧,兰港法会之后,我会履行约定的。”
  “……”
  “好吧,希望如此。”
  窗幔的穗子轻轻摆动,屋内依旧飘荡着那首朦胧的夜莺曲,而角落里的身影已经消失了。
  -
  法会开始,柳仙庙前早被挤得水泄不通。三丈高的纸扎柳娘子立了起来,金箔贴的眼珠子熠熠生辉。
  八个穿红褂的彪形大汉抬着神轿,轿身未作修整,乃直接用扭曲的树根雕琢而成,帘子结的百条柳枝,两旁走着的是头戴柳冠的青衣少年。她们手握铜铃,每走几步便晃动一下,后头跟着的师婆便跟着吹拉弹唱的音调,哼唱出古朴的请仙曲子。
  孟裁云坐在轿子上,脑袋上顶着一只硕大笨重的面具,手里还得端个玉盘,上面是捋下来炮制过的柳叶,队伍一边走,她一边洒向两旁,看热闹的人们争先恐后伸手去抢,更有老人们支使自家小孩越过围栏去捡,“撒柳钱,消梦魇”,这是洪福村老一辈的习俗。
  今年这次法会尤为热闹,人群中不乏有扛着长枪短炮的摄像师,还有许多专门从外地过来观礼的游客,其中更以年轻人为多数。
  如今发展日新月异,这些旧俗传承也不免青黄不接,既然能有个机会大力宣传出去,也是好事。
  孟裁云虽然是被人抬着走,但这轿子设计实在非人,她得时刻注意平衡,又戴着沉重的面具一边撒柳钱,一趟下来竟然觉得比捉鬼还累,怪不得上回排班的师妹说起这活儿都连连摇头。
  好在游街只绕一圈,不会一直持续下去,等回庙里的时候,她就能脱下这身行头了。
  轿身四周,有头戴狰狞鬼面,手持九节钢鞭的“开路神将”负责清道。每走七步便甩鞭炸响,鞭梢系着的铃铛串应声颤动,取一个“诸邪回避”的寓意。
  其实这倒不是拜柳仙的旧俗,只是主办方觉得造型好看,从近年来各地的游神法会环节里“借”来的。
  队伍缓缓腾挪,历经三个小时后,总算回到了柳仙庙前。
  接下来便是庙祝唱词,孟裁云扮演的柳娘子“请仙上身”,绕着庭前柳树走三圈,再说句吉祥话,也就差不多了。
  孟裁云立刻收回五花八门的杂念,紧张地端正了姿态,深呼吸几口,郑重朝向庭前柳树的方向,随着庙祝一道唱起请仙辞。
  从面具狭长镂空的眼洞里,她能窥见新月状的一抹绿意。
  仪式不紧不慢进行着,在庙外围观的人仍旧如潮水般一波一波涌来,四周闹嗡嗡的,仔细辨别,又没法单单摘出某一句闲言碎语。孟裁云有一瞬间的恍惚,唱词在某一句时卡壳,忽觉舌尖一麻,莫名其妙尝到一股铁锈味。
  怎么回事?咬到舌头了?
  意识有刹那的剥离,她很快调整了唱词的错误,试图继续跟上庙祝的节奏,然而自己似乎和周遭有了一层看不见的壁垒,没有人发现这种异常来源,大家都顺其自然做着自己该做的事,而她则成为了被“正常”包裹中的“不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