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作者:
绿夜弥松 更新:2025-09-27 09:45 字数:3655
芳彩不动声色回头看了一眼,男孩已经不在原地了,她松了口气,点点头:“哎!”
院子里只留下一串脚步声,再无动静。
孟裁云躲在回廊拐角处,闭上眼,问道:“你们进院子了吗?”
对面好一阵沉默。
孟裁云再问了一遍,这才听见了孟昭的声音:“进来了。”
“那边现在是什么情况?”
又过了好一阵工夫,孟昭才一字一句地回答。
“疮痍满目,墟烟蔽骨。”
他语气如常,而这八个字却携着不堪承负的重量,压在在场每一个人心头。
门后是一片残垣断壁,朽败之所。曾雕梁画栋的门廊焚为枯墟,黑灰混着干涸的血色,在青石板上烫下不可磨灭的褐痕,偶尔从这片可怖颜色中窥见一抹雪白,却是伶仃的一截白骨,这样的景色,说是地狱也不为过。
孟裁云一愣,睁眼迷茫地看向四周——她所处之地,仍是檐下柳丝青青,莺歌燕语,朗朗晴空不见一丝阴霾。
这期间究竟发生过什么?
忽然,一个念头划过灵台,犹如晴空霹雳,她忍不住瑟缩地抖了抖肩膀,不可置信地睁大双眼。
这里……该不会是……
孟昭身后的大门重重关闭,发出粗噶刺耳的吱呀声。
他飞快喊了声戒备,胖子和薇薇纷纷挡在左右,掏出腰间的雷殛枪进入警戒状态,一阵沉默后,前方浓雾散去,一个人影从中一瘸一拐地走了出来。
“那是……!”
是一具披着残破旗袍的骷髅,她紧紧搂着怀中襁褓,空洞的眼窟窿里盛着两盏幽幽鬼火。
她走得很慢,骨头在石板上拖曳出略微刺耳的沙沙声,每走一步,关节便咔哒地碰撞一下,仿佛下一秒便要散架。
喑哑难闻的喃喃声自晃荡脱垂的下颌骨之间喝出:“……死人是谁?罪人是谁?”
“好浓的怨气,她就是阵心吗?”队员们惊疑不定,雷殛枪的闪光接二连三激射而出,转眼间将妃色旗袍扎得千疮百孔。
红粉骷髅抖落了几下,仍旧立在原地,脱落的下颌骨滑稽地晃悠着,她一遍又一遍问着那个莫名其妙的问题,缓缓欺身上前。
孟昭冷静地召出纸人,吩咐好队员站位后,又特地伸出手,头也不回道:“白蘅过来!”
身后的白蘅闻声朝孟昭靠近。
孟昭往后一抓,将白蘅拉拢来掩在身后,而偏头的刹那,猝不及防对上一副灰败惨白的骷髅头,那旗袍骷髅不知何时径直出现在他脸庞不到半尺的距离,声音扭曲尖利撕扯着耳膜:“死人是谁!罪人是谁!!”
孟昭飞快拉着白蘅躲开面前怨气缠身的红粉骷髅,铺天盖地的纸人簌簌凝成白练钉入惨白的骨头缝,缠绕形成锁链将她桎梏在原地。
“队长!!”
甫一抬头,却看见队员们正面色惊恐看向不远处的废墟。
他陡然生出不好的预感,顺着目光望去,只见白蘅正被几根随意扦插在石碓里的细木困住,任凭她死命挣扎破口大骂也无法脱身。
孟昭心头一凉。
等等,那才是白蘅?所以他现在抓着的是……
他屏息回头,只见一张纸人般雪白的脸正摊在眼前,长辫子齐刘海,嘴角几乎要咧到耳根。
第114章 无常之三
穿着鸦青坎肩,藕荷色倒大袖衣裤的辫子女孩紧紧攥着孟昭的手腕,黢黑眼眸一眨不眨,诡异森然。
几乎是在那一瞬间,薇薇右手腕表上的刺耳警示音啸叫起来,队员们纷纷将枪口对准过去,也不顾周围徘徊的红粉骷髅了,惊骇地拔高了声量道:“队长!她才是阵心!”
孟昭紧紧盯着面前女孩,瞳孔骤然收缩,脸上血色褪去,有一瞬间苍白如纸。
仿佛置身于广阔空洞的混沌间,他孑孓一人行走在穹窿之下,一道熟悉的声音在耳边轻唤他的名字,回音充斥回荡在这片天地,他迷茫又迫切地想要寻找到那个人的脸。
“队长!队长!”
队员们焦急的呼喊将他从长河中打捞出来,孟昭陡然回过神,发现自己的手仍被女孩紧攥着,指甲陷进了肉里。
“你……”
他还未来得及开口,女孩保持着那个诡谲的微笑,平直抬起另一只胳膊,冷不丁指向白蘅的方向。
在白蘅身后,站着一个穿粗麻布褂子的男孩,过长的刘海遮住了他的眼睛,而他却心有灵犀地扭过头,准确迎上了孟昭的视线。
瞬息之间,一股剧烈的钝痛席卷心头,孟昭甩开女孩的手仓促后退两步,努力迫使抽搐的五官回归原位。
队员们焦急赶来,却间孟昭捂着半张脸,另只手颤颤抬起,指着那盲眼的男孩:“不,阵心……是他。”
——“必须杀死他!”
……
孟裁云疾行跃过回廊,在这间偌大公馆中穿梭。
为了验证心中猜测,她腾身跳上屋檐,踩着琉璃瓦片辨认方向,然而这个阵有意阻挠,左右前方二十步始终有浓雾弥漫,无法窥见全景。
这座公馆修建于民国时期,大大小小共七八个院子,有着青砖灰瓦的四合院轮廓,却又开着拱券式西洋风落地窗。
她步履加快,闪身来到一座偏院前,翻过墙头,入目即是一个空阔的庭院,四下铺着青砖,中间孤零零栽着一棵柳树。
——是柳仙庙里的那棵柳树。
百年前,赵岸在此处建立大本营,曾将柳仙庙圈入自家宅邸,他死后,府邸被愤怒的百姓推平,柳仙庙重归洪福村所有。
孟裁云呼吸一窒,又回想起了那场梦境之中的宴席。
公馆……赵家公馆……这个阵的所在,就是赵岸的老宅!
她心中咯噔一下。
如果是这样,那么这里即将因何罹难,真相显而易见了。
未及细想,不远处有火光冲天,尖叫嘶喊声乍起。
孟裁云目光一凛,扭头往喧嚣处奔去,穿过一处月洞门,上头挂着一只木匾,刻着“西院”二字。
跨入院门之后,她身形倏地滞住,须臾,连步伐都沉重起来。
空气里弥漫着本不该存在的血腥味,混杂了焦土的气息,时不时让人作呕。
墙壁和石板上满是纵横交错的刀痕,最深的一道几乎将整面小山墙劈成两半,假山坍塌、屏风撕裂,触目可见折断的箭矢,以及残破的肢体。
遍地尸首将此间变作了活地狱。
一张张麻木空洞的脸紧挨着,死鱼一般堆成山,水滴的声音在檐下回响,不知道是瓦缝里落的雨,还是刀刃上残留的血。
孟裁云脸色发白,任凭她已是见多识广,仍不免捂住嘴,极力忍住反胃的欲望。
遮挡的浓雾也被染成了赤红色。
血雾里走出来一个人。
他穿着极为眼熟的道服,长发绾在脑后,五官算不得英俊,甚至可以说是平平无奇,毫无可取之处,但眉梢眼角却处处透着锋利冷冽,连那慢悠悠拭去剑上血渍的动作,都令人无端胆寒,仿佛是来索命的恶鬼阎罗。
匍匐在他脚下的一个男人还没有死透,支棱起脖子,表情扭曲地讥嘲道:“好一个世人称颂的灵玄道人……勾结判官,屠戮良民……”
孟裁云震惊地瞪大眼睛。
灵玄道人……这个人就是太爷爷孟不咎?!
她盯着对方容貌,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心想这跟家里那些慈眉善目的画像简直判若两人。
孟不咎倒是懒得否认,只随手将一个人头扔在那人面前,声音淡淡:“怪就怪你跟错了主人。”
头颅晃悠悠滚到那人眼前,凸起的眼珠就差一点贴在他的鼻尖。
那人爆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大帅啊!”
孟裁云勉强辨认出那人头的模样,和之前梦境里做派张狂的军阀赵岸如出一辙。
“你杀了我们,赵公馆的其他人不会放你走的,我们早就不止是幕僚,更是血脉姻亲……”那人痴痴傻笑:“你杀呀,你杀得完么……他们可都是平头百姓……”
隔墙之外,有人高喊:“师兄,赵贼已死,我们走吧,再待下去恐会伤及无辜!”
说罢,又有刀剑厮杀声响起。
孟不咎甩了甩手上长剑,溅出几枚血点子,打在旁边倾倒的墙皮上。
他看见那人因师妹的话露出幸灾乐祸的表情,不免觉得好笑,讽刺地开口:“斩草不留根,你以为我会放过其他人?”
那人的笑容僵住,倏地颤抖起来,整个人妄图往前爬:“你——”
孟不咎一脚踩在那人肩膀,脸色平平,没有半分动摇:“这份罪孽的后果,我愿意一个人承担。”
“不,不要!”那人神态疯魔,如刨食的狗一般扑腾起来,双手企图抱住对方脚踝:“放过我的家眷吧,她们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那些事情……都只有我们和大帅晓得,你放心,知道的人已经被你杀光了!真的已经杀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