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4章
作者:悟空嚼糖      更新:2025-09-27 09:51      字数:3726
  
  皇帝元恪过目九张试卷,满殿只有纸张展合的轻微动静。
  成绩——全优!!
  要知道出题者孙惠蔚,在太和初就被先皇授“皇宗博士”了,尉窈能答出所有题,足以证明掌握《诗经》学之精深。还有一点很难得,尉窈的书写工整,九卷无错字、无涂改,字字骏放,可见平时刻苦之功。
  元恪开口:“之前朝廷向州、郡征召训诂学常诵讲师,此份《诗》学试卷是其中一讲师答的,讲师年龄十岁。你们相互传阅,比较一下自己的功课。”
  元茂很勤快,立即帮着孙惠蔚、崔侍中给诸王递试卷。
  可惜皇帝的良苦用心了,只有清河王在认真看题,其余人各有各的心虚,与其说看题,不如说默默背诵尉窈的答案,生怕过会儿陛下考他们。
  元恌鼓着胖腮帮,他有好多字都不认识,崔侍中瞧见七殿下神色,把最简单的《风》试卷给他看。
  真是巧啊,元茂给京兆王的试卷,正是“死曰鬼”那份!
  尉窈差点高看了这位王,元愉回府以后才琢磨起他背诵的试卷内容。
  “庶士、庶人无庙,死曰鬼?”
  “死曰鬼?”
  白天元愉被罚站受气,在斋宫又因背文章结巴挨训,令他昏昏沉沉睡着,做了个野鬼无依的噩梦。
  梦里,他看见诸兄弟都化身为佛像端坐在庙里,受香火供奉,只有他想飘进哪座庙,都被那些佛像撵打出来。
  他像个乞儿一样沦落荒野。
  绝境里,同样为野鬼的杨奥妃飘来,泣泪呼唤他:“妾冤枉,妾冤枉——”
  元愉被吓醒。
  做梦变成孤魂野鬼,已经很令人恐惧了,那么现实里遇到呢?
  一轮清月照三州。
  定州、瀛州、冀州交界的荒郊野林里,发配往平州的一行罪奴被命令停止行路,押送他们的驿吏就地一坐,今晚在此歇脚。
  尉窈的弟子巩蔼是罪奴里年纪最小的,此时她浑身脏污,发散打结,根本瞧不出是男童还是女童。
  坐在巩蔼对面的俩罪奴,年纪都为八岁,分别叫萧濯浊和杨妙迁,她二人犯的也是奚官署那桩“虱蛊”案。
  萧濯浊似乎在流放前就吓傻了,一路上从未开过口,被人欺负时也是。杨妙迁渴得喉咙要疼裂,等那些壮年罪犯在水坑边饮够了水,她才敢往水坑处爬。
  因为长途赶路,每名罪奴只双手部位戴木枷,杨妙迁喝几口,捧着水打算给萧濯浊喝。
  她一回身,吓坏了,看见远处树枝倒挂着一巨大影子。
  是怪兽吗?
  巩蔼顺着杨妙迁的视线看过去,也看见了,立即呼喊驿吏:“官长快看,那边是什么?”
  两名驿吏结伴过去打探情况。
  结果一个骤然倒地,一个要跑时,只来得及喊叫一声,就被那个大影从树上跃下、扑中,瞬间没了声息。
  而后那个庞大影子向树林深处跑。
  剩下的驿吏留下小半人看管罪奴,余者全去追诡异凶手。
  巩蔼赶紧去和那些成年罪奴扎堆团聚,她喊杨妙迁:“过来,快过来,别单独待着。”
  杨妙迁拽萧濯浊拽不动,着急地要哭时,成年罪奴里忽然有人咋呼:“快跑吧,平州不是人待的地方,此时不跑,再没机会了!”
  第257章 凄凄巩蔼
  被鼓动的罪奴四散奔逃,他们的木枷在黑夜看不清路时,更起作用,都是没跑多远就自己跌倒,然而人拼起命来力量可怕,留守驿吏的人数太少了,去追东边的逃犯就顾不上往西跑的,逮回来朝左逃的,别方向的已跑没了影。
  萧濯浊呆滞的目光忽然发出狠劲,她撞开杨妙迁,朝大影消失的方向使劲跑。
  “阿萧——”杨妙迁慌了,说不上是想追回萧濯浊,还是她自己也想跑,总之,她跟在了对方后面,她太害怕了,只能感受到耳边的风声。
  林中远远近近的喊叫声渐小。
  萧濯浊被脚下树枝绊倒。
  杨妙迁恐惧停下。
  她二人前方,视野的尽头,庞大黑影手挽弓箭朝她俩走来。
  此怪人,便是从平州逃往洛阳的府藉罪民高聪。
  他身影看上去高壮异常,是因为在身外罩了层羽毛、兽毛制的大氅,紧系一根根羽毛和一绺绺兽毛的,全是人的头发,可见这几十天里,被他杀害的人命、兽禽有多少!
  “你们是罪奴?”高聪一张口,牙都是红的!
  萧濯浊浑身战栗着回话:“是。求你别杀我,我想跟着你,你能收我为徒么?我什么都敢干。”
  高聪狞笑:“什么都敢干?那你杀了她。”
  杨妙迁的精气神和力量这时才返回她躯体,可是现在才逃跑晚了,高聪拎住她扔在萧濯浊脚旁,重述命令:“杀了她。”
  杨妙迁哭着喊:“阿萧,别听他的,快跑。”
  萧濯浊抖得更厉害,可她咧开嘴,学着高聪的笑对昔日同乡说:“我一直讨厌你,你真的从来不知道吗?”
  “阿萧?”
  “闭嘴!我讨厌你们所有人!齐兴郡那场战争,那么多人家破人亡,是萧齐的将军、萧齐的兵不出力!是萧齐害了我,不是我害了萧齐!”
  萧濯浊一句跟一句地痛斥:“又不是我出卖了一郡百姓,为什么族姊整天在我耳根旁一遍遍述说仇恨?好似我参与她的蠢谋划,就能报了仇似的,结果呢?结果却是她不断连累我,害我被逐出宫学,被剃了头发,吃尽苦头!”
  “她倒是脸皮厚,不怕被人嘲讽,我不行!那些人的嘲讽,每一句都跟刀刮我肉似的疼!我受不了!”
  杨妙迁解释:“这些都不关我的事……”
  可萧濯浊终于能发泄出所有委屈了,岂听对方解释,她一石头砸下去,有一就有二,惨叫声里,她一下下砸,更咬牙切齿:“又是她出什么烂主意,养什么毒虱子,屁用没有,好在她活该,被长秋寺打死了。你怎么不一起死?你不是最正义吗?不是好讲道理吗?哪地方吵架都少不了你,我都被流放了,你还给我讲道理!我让你讲,我让你讲……”
  高聪蹲在一旁用草杆卜筮,嘴里嘟念:“奇怪,卦象居然警示我,我得立即赶路。”
  萧濯浊爬过去恳求:“师父,我还想杀一人,耽误不了多少时间。”她见对方犹豫,又立即说,“我知她性情,她一定在附近藏着。”
  “在附近?”他大氅的领口豁着,正好缺几绺头发。
  高聪之智不同寻常,他视线扫视周围,计算着刚才那群罪徒的位置,于是径直朝一个方向去。
  巩蔼尖叫一声,从树后显露形迹,木枷太碍事了,她跑几步摔倒,爬起来再跑时,后背受到重击,竟是中了一箭。
  这次她挣扎不起来了。
  “别杀我,呜——我想活着,求你们了,别杀我。”
  萧濯浊往巩蔼肚子上踹,讽刺:“你现在知道求我了?怎么不求你的尉讲师了?尉窈是不是托人照顾你了?从司州到相州,就你轻松,不被欺负,你继续求尉窈啊……”
  巩蔼只挨几脚就惨叫不出声了,将要昏迷,接着被披氅人突然拧断萧濯浊脖子的一幕吓清醒。
  高聪把萧濯浊尸体踢一边,嫌弃道:“啰嗦。”蠢婢以为叫声“师父”就能利用他?这世上配利用他的,只有皇帝!
  “咔!”
  随骨碎的一声,巩蔼断了气息。
  高聪把她的头发割下,就坐在尸体旁边,将积攒的羽毛和兽毛缠系在氅衣领口。
  巩蔼系发辫的头绳有编成股的花样,虽然绳很脏了,可花样仍新奇好看,高聪就用这根绳当成氅领的系带。
  他走后,这处树林成了野兽的宴场。
  可怜被他杀掉的一众冤魂,天不管,地不应,要永远飘在野林中。
  洛阳城南。
  劝学里。
  尉窈只有夜深人静,温习功课疲乏至极时,才借着来回走动琢磨些前世的疑惑。
  长孙无斫为什么离开平州,重返平城呢?
  她执着此疑,一是可以解困,二是锻炼思考能力,寻求真相排在最后,毕竟真正原因是什么,与她的生活无关。
  尉窈想,长孙无斫处于做事奋进的年纪,赶如此远的路去平城,一定不是为了访友。
  只能是公事!
  无论从对方的年纪考虑,还是出身,可推测长孙无斫执行的公事,不是很重要的、很危险的,而且很有可能,还有一大群少年权贵与他同行。
  那么公事的范围,就可缩小了。
  要么是抓捕逃犯,要么是疾行开路镇遏。
  尉窈再回想宗隐审过的案子里,有两桩案子,他提起过“平州”。这两次提起,都神神秘秘,想勾她问他,引她崇拜他。
  第一桩案是大祸害赵修被杀后,牵连的罪徒多如虱蚁,宗隐被调去审案,当时他说:“你知道有的人多厉害么?从平州跑到京师,什么罪都没有,好些罪徒都说他和赵修走得近,可是多少人攀扯他都没用,上头就是不逮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