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6章
作者:
悟空嚼糖 更新:2025-09-27 09:51 字数:3747
元恌是对方的朋友,便请尉窈出了个主意,他先在皇宗学里找一数数好的小宦侍,每天上课时盯着元永平,数其小动作的次数。
元永平每乱动一次,元恌出一升粟,用于救济城中吃不饱饭的百姓。
此举等于元永平每天的抓耳挠腮不白抓、不白挠,全从元恌那兑换成粮食,行了善举。
元永平岂能占伙伴的便宜,就和元恌一起施善,共同出粟米。
元恌又按尉窈说的,专寻集市里游手好闲,颇有恶名的壮年汉来施粮。
至于这些游闲刁徒,则只知贵人在行善,不清楚贵人是谁。
头几天,双方都很高兴。刁徒们感恩戴德,领取粟米时当面称颂元恌、元永平,夸尽了好话。
为此,元永平再上课时,故意多做小动作,多到刁徒每人每天可领二升粟。
所施善举是成倍了,学业的退步也成倍了。
元永平连续被夫子批评,就又收敛玩心,重新认真听学。
刁徒们被养得更懒更刁,当然不乐意了!
今天,三名皇族学童总算明白游闲泼皮为何壮年、壮身板还吃不饱饭了,因为懒!
而且懒汉还喜欢结帮结伙,整天游街窜巷相互转告施粮的好事,于是远处集市的无赖也来铜驼街游混。
元永平把脸蛋子挠破了,滚毛笔滚到手掌都肿了,兑换出的粮食仍不够给刁徒们分的。
此刻,这孩子的委屈滔滔不绝:“我一番好心白给他们粮食吃,怎么变成欠他们的了?”
元恌伶俐道:“可是咱们约好了施三个月的粮啊。”
“我好好听课,不做小动作不就行了,这样可不算违反约定。”
元世贤不相信道:“你能做到么?”
元永平:“肯定能做到!正好,我可以专心学习,这段时间为了帮一群无赖,我学习都退步了,越想越不值!”
元恌:“还是值的。以前官府抓这些无赖时,因无足够证据总是抓了又放,这回他们大闹铜驼街,还冒犯……”小家伙指着自己,“嘻嘻,正好可以一举清除他们,还周围集市太平。”
元茂称赞:“殿下贤明,明日进宫后,我一定将此事告知陛下。”
元恌欢喜不已,紧接着嘱咐:“事情怎样就怎样夸,不要夸过了,不然陛下又叫我去考我功课。”
元茂目送三童离去,过桥,向西一转就是司州署。
因为别驾的上任,署衙缺少吏员,这时候各个门口都坐着前来求差事的人,有的人是为自己求,有的是为家人求,只要被叫名,就可以进去登记履历。
元茂从这些人中间过去,一名妇人非常警惕,悄声跟门吏说:“进去这少年不像好人,得当心啊。”
门吏看着她:可闭嘴吧!
元茂快速洗漱,换了身好衣裳,重新从这道门出去。
妇人连续给门吏使眼色,急了,过去说:“你没瞧着他换衣裳了么?”
门吏瞅见茂公子回头,也急了,句句唾沫星子喷在妇人脸上:“他是元别驾的公子!对面护军府召个驯鹦鹉的,你快去吧。”
元茂接下来要忙了,就想着去城南找尉窈,哪怕只说一句话呢,哪怕见她一面,不说话呢,也能解好几天的相思。
文雅精舍。
尉窈赶过来,饮碗水就算休息了,今天下午由她讲诗,诗名《大明》。
她和师兄们定好了,《风》部全由孔毨师兄讲,她只讲《大雅》,《颂》由崔致师兄讲,《小雅》则是两位师兄轮流讲。
“《大明》,文王有明德,故天复命武王也。全诗八章,先讲解序。”
尉窈开篇时,精舍的篱笆墙外,来了二十几个儒生,有男有女,他们全是城东鸿池诗社的人。
和尉窈诗学齐名的李隐在这些人里,城北居住的、被元茂骂过破落户的贺家子弟也在其中。
无巧不成书,又有一名贵女来到精舍外,保护她的婢女各个身着武士服,此贵女便是于烈将军的侄女于宝映,她曾在平城官学读过一段时间的诗学,来到洛阳没多久。
隔着篱笆,于宝映先看到一头庞然大黑熊趴在一间草屋前,她给婢女们说:“你们不要怕,此熊叫黑旋风,很有灵性,不伤人的,在平城非常出名。”
每名婢女都是于府精挑细选的,识字会武,最伶俐的被主家赐姓于,名峨。
于峨看向鸿池诗社那些人,提醒道:“女郎,我觉得那些儒生带着戾气而来,比黑旋风要凶,不似来听学的。”
于宝映笑着说:“我当然知道他们不是来听学的,我就是知道他们来,我才来的。”
第260章 与李隐斗诗
此时尉窈开始解析诗句了,《大明》首章的第一句“明明在下”之“明明”,出现了《传》和《笺》解释的不同。
《传》释里说“明明”二字,是赞文王之德,但郑玄撰写的《笺》,却认为“明明”既赞文王之明德,也赞武王之明德。
尉窈先坚定阐述自己师门承继的学说方向:“《笺》释有理。郑玄之意,是以此句为全诗总目……”
接下来,她按郑《笺》所述,先概括此诗该如何解读,非《传》所言的,以第六章句的“长子维行”为分界,前面所赞全是文王,后面所赞全是武王。
文雅精舍尚未正式收徒,来听学的儒生几乎都是去太学遗址抄石经,闻听这里在讲学才过来看看。
李隐等诗社人员据一地而坐,听着听着,小声议论:“循守《笺》释,她讲的和我们学的有什么不同?这种内容,也就受一些缺名师指导的穷儒推崇。”
“她比我强,脸皮厚啊,如果我只懂这点章句之释,我是不敢坐在那么多人前面侃侃而谈的。”
“李女郎,你觉得她讲得如何?”
李隐:“确实循守《笺》释,不过我理解她,朝廷推行郑玄所撰的经义,她不这样讲,无法在洛阳立足。”
“换言之,我们也可以讲学喽?”说这句讽刺话的人姓纪,是李隐父亲的弟子。
贺阑坐在李隐后面,说道:“洛阳城郊有不少小私塾,他们都在讲《诗经》,我比较过,不如尉女郎讲得精深。”
纪儒生:“你才比较过几家?”
贺阑刚要回答,被她的族兄贺尔浑瞪过来,她只好继续听讲。
李隐虽然不知洛阳小私塾的教学水准如何,但是这么多年都没有从父亲嘴中听过有成器的私学馆,就知道贺阑所讲是事实。
而尉窈仅是文雅精舍的学子,讲诗就能强过那些私塾上年纪的夫子,可见文雅精舍必是想在洛阳经营起第一家颇具名气的私学馆。
少年者讲学,半讲半辩论。
辩论的基础,首先要建立在师法之上,辩论的目的,则是以一家之法,压另家之法。
所以辩论的过程,是文人的战争!
尉窈讲完首章后,问所有儒生:“诸位儒士对此章的解析可有疑义?”
这时必须要有人站出来!
李隐很紧张,数着心跳,倘若过三息,无人提问论述,那她就发言。
有儒生问:“刚才女郎解释《笺》中所述的‘三辰’,为日月星。我少有机会阅古籍,想请女郎详细告知‘三辰’的典籍出处。”
尉窈欣然点头,说道:“最印证这句《笺》释的,出自《左传》的《桓公二年》,原句是‘三辰旗旗,昭其明也’。汉经学家服虔为此句注释,意思是将日、月、星画在有铃的旗子上,是为了昭示光明。”
儒生揖礼:“多谢赐教。”
尉窈看其布衣颜色斑驳,很明显是洗褪色了不舍得丢弃,她自家从前也是苦着过来的,于是继续详解:“《左传》的三辰之说,《淮南子》的《本经训》篇进行了解义,原句是‘日月淑清而扬光,五星循轨而不失其行’,意思是日、月、星以时顺轨,则为君德感动上天,上天则以有次序的寒暑时节赋予百姓。”
鸿池诗社的一群人不说话了。
因为关于“三辰”的解义,他们只知《左传》,不知《淮南子》。
尉窈再问:“《大明》之首章,还有哪位儒士有不同见解?”
纪儒生轻咳,提醒李隐:“师妹,师妹?”
李隐思绪混乱,父亲教她的,和尉窈所讲的大差不差,她根本没有不同见解,总不能乱说一气吧?
幸好这时另个方向有儒生提出自家所学的论述。
纪儒生用便面遮挡焦急神色,低声提醒李隐:“我提前打听好尉女郎讲学的时间,又召集这么多诗社的人过来,就是为了给师妹的辩论助威,今日师妹要是退缩,往后恐再难和尉窈争名!”
李隐已知家中艰难,她不是不想为家族之兴出力,可是她没信心和尉窈斗诗。“如果我败了……”
“你不能败!”
“可是……”
纪儒生失望至极,短暂闭目,然后说:“那由我来吧。”
终归是世家女,李隐用指甲狠掐自己掌心,把情绪稳住:“不用,我父扬名时,她的夫子还不知道在鲁县哪处僻壤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