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7章
作者:
悟空嚼糖 更新:2025-09-27 09:53 字数:3727
随她话音落,皇帝眉眼齐皱,含糊几声梦话。
做梦中嚷出声音是很费力的,众人看见皇帝浑身都在使劲,似从绝坑中往外爬,额头至颈眼见着出汗。
杨范赶紧上前,拿干净汗巾稍稍擦拭,退下时,满身汗的人变成了他。
尉窈回道:“皇后责备的是,但眼下要紧的,是如何让陛下安康。”
如她揣测,皇后果然提议:“崔彧医术不精,召王显回来吧。”
元怿说道:“召王显回京的诏令,昨天已经发出。”
皇后一怔。
任城王和尉窈均点一下头。
由此可见,皇帝让门下省发的密诏!
召王显这件事,尉窈的确不知情,好在她提前防备了,早在雍王府那场酒宴,她就和太师元勰有约定,只要掌握扬州兵权,立刻派人去相州“请”王显。
皇后能想到利用王显来插手朝政,这招棋可见高明,然而一山更比一山高,王显回京之路,在一个月前就被截断!
皇帝似变化了梦境,不再有挣扎怒容,而是隐入疑惑,并且抬手臂乱抓。
任城王:“要是能听清陛下说什么就好了,说不定能对症唤醒陛下。”
此时元澄这么说,定有深意。尉窈一边思量,一边目视皇帝,不知怎的,她回想起第一次见元恪的情景。
那时她是秘书省的九品校书郎,那晚她在库舍里翻找笔记,为了快速阅看,把一个小灯笼绑到额头,摇摇晃晃的,才没在元恪进来库舍的时候看清对方模样。
尉窈直到现在都记得很清楚,皇帝难得一个调皮动作,歪头避着灯笼打量她,她不知道对方当时在想什么,她当时想的是……平城旧宫的几片木牍,以及埋在元恪旧院的书信。
她把在木牍上答迷当成趣事,结果是差点丢掉性命,好在母亲和君舅结势,用张文芝的命,替了她的命。
至于那些书信,内容更让人不敢深想,废太子元恂活着时,元恪竟敢只用赵修那样的蠢货,和出家为尼的幽后结势,待废太子死,他立即被幽后选中,说服孝文帝,接进洛阳宫抚养。
只是元恪没想到,自己的生母在迁来洛阳的路上就被害了。母逝之仇,到底是幽后全担了,唯一记载着元恪也涉及其中的书信,永远埋在旧宫,知情者寥寥,想必这也是赵修“失踪”,元恪没让王显尽力查的原因。
皇帝又一次抬手,看来是真的想抓什么,这次喊出的声音也颇清楚。
尉窈停止胡思乱想,问:“谁听清陛下在说什么?”
殿内近侍全低下头,眼盯脚尖,没人敢说话。
“你,你是谁?”皇帝再喊。
君臣在一起久了,才能看出皇帝的急躁里,有怒、有想杀人的郁结!
尉窈当机立断,命令崔彧:“陛下再这样,恐怕更伤圣体,诊治吧。”
任城王:“诊治。”
元怿也同意:“诊治。”
皇后没言语,让出位置。
崔彧缓缓下针,轻捻,速拔!
皇帝睁开眼睛的一瞬,尉窈后退、侧避,躲到了皇后身后。
梦境里陡然要噬人的三眼怪物,变成距离最近的皇后,立时让皇帝惊出冷汗!
那些久藏的惶恐,对宗室大室结党的狐疑,对于家无人替代于烈老将军的恨,对母族全是无能之辈的嫌恶,对叔父元勰的深深忌惮,全在元恪睁眼的一刻,转化到皇后身上!
于皇后看出来了,她不知原因,习惯地低头。
这一低头,又犯大错!落在皇帝眼里,被想象成心虚。
“皇后离开。”
天子一道命令,语甚轻,却如重雷劈下。
等于皇后走,皇帝先催清河王:“四弟,再催王显。”
元怿赶紧领命称“是”。
皇帝移目尉窈,虚弱声说:“尚书省事务,办好。”
尉窈眼眶红通,先泪目承诺:“臣办事,陛下皆可放心。”
她再道:“上回陛下赐臣的花枝,发芽了,明日臣就把花枝带来,为陛下增福去疾。”
皇帝唇边现出笑纹,道:“朕知这场病来得凶,需休养,元澄,朕命你为司空,接下来的半月,与司徒元羽、尚书令尉窈、侍中元怿一同处理国事,勿让朕忧。”
三名大臣同声领命。
皇帝:“朕想去殿外透透气,元……尉窈吧,尉窈陪朕。”
尉窈即将痛哭的模样,令皇帝改口,原想嘱咐元澄几句的,改尉窈陪伴,元澄、元怿不敢离太远,站在殿外的台阶下望着,等候。
这时节的夜晚不凉,皇帝仰望皎月,又想起梦境里长着明亮第三目的怪物,刚才迁怒皇后,现在皇帝头脑清楚了,恐吓他的怪物其实是六叔元勰。
“尉窈,朕病期间,不管太师讨粮,还是要兵器、战马,想办法拖延。”
尉窈做思考状,而后才应:“是。”
皇帝说的“拖延”,可不是仅拖延这么简单!是让她做到既不能真的延误对南战事,也不能让太师借机发难,鼓动扬州的兵将不满朝廷。
换句话说,皇帝无计可施了,打算借着今回的病,逃避太师接下来必然将威逼朝廷的举动,把如何解决的重担,扔给了尉窈!
第457章 尉骃之卦,萧衍之卦
从君臣谈话过后,皇帝元恪就卧榻养病,停了朝议,由司空元澄、司徒元羽、尚书令尉窈、侍中元怿在西柏堂处理国事,百官无论有何急事,文书都得递至西柏堂。
送信侍卫急来,禀报:“南阳文书,发现梁兵在西阳、武昌二地集结。”
元澄立即写回复文书,一封写给荆州刺史元嵩,催问李崇将军的军队走到哪了,另封回给南阳的李晖将军,嘱咐防御。
才解决一桩事,众大臣就见尉窈唤进一传信侍卫,交给对方几封信,等传信侍卫离去,她才讲述文书内容:“信是送往武川六镇的,我认为镇将、戍主的子女可入四门小学读书,免得边境将士再抱怨什么‘进仕路难’,诸位觉得我提议如何?”
元怿左右看看,视线回到尉窈,信都送出去了,她现在询问,目的非常明显……她是要用几封文书树立权威!
虽然皇帝嘱托他们四个分管国事,但主事的,必须是她尉窈!
四人里只有这位清河王是老实人,根本不知尉窈和他四叔、和任城王早暗中连朋结势,察觉到廨舍里剑拔弩张,元怿赶紧解释:“尚书令提议之事,早前就呈给了陛下,陛下将文书转给我门下省审议,因为我去扬州慰劳兵士,才耽搁到现在。”
元澄轻“嗯”一声。
元羽则伸个懒腰,手在嘴上张舞两下打哈欠,说:“昨晚爬墙头累了,你们忙,我去后边睡会儿。”
他才起身,相州送来紧急文书。
元羽把文书接过来,展开阅完,一笑:“没什么,还是王显问陛下安。”
然后他把这封信压在案角书册的底下,离开。
此时元怿才生狐疑,不语,接下来他少发言,默默观察尉窈和元澄。
日子就在助理万机中,到了闰四月。
初三,夜。
不少洛阳百姓看到一颗流星从天坠落,落往正南。
凡星辰出现异象,卜筮者都会施展各自技艺进行卦算,尉骃也不例外。
“天之所助者,顺也,人之所助者,信也,今夜尉骃以……事问神灵,吉凶得失……”
崇虚寺有专门的蓍室,尉骃按照筮仪焚香念词,以最难的大衍术计算卜卦。至于他卜的什么事,因声音放低,一旁的鲁天师没能听清。
筮术讲究天文、地理、人心,再辅以一分玄妙天机。
天机只赐大天赋者,所以筮术师才有“抢天机”一说,按今夜来说,尉骃抢的天机多,别的筮术师就只能靠心力推算,少一分气运眷顾。
待卦成,尉骃出来蓍室,望着南方,告诉鲁天师:“卦辞为……止战向南,只战向北,择南为枭,择北为雁。无论南北,师中无咎。”
鲁天师是多么灵透的人,不需尉骃讲明“止、只”二字,就清楚卦辞深意,他说道:“既是师中无咎,就算吉卦。”
“师中无咎”的意思,是指在军中为统帅,免遭难,由此可见尉骃刚才是为赵芷卜的卦。
同时间,尚在郢州的萧衍也卜了一卦。
卦辞为:“南路不通,回路不明,择西飘零,择东而生。足陷于泥,敬慎稽留。”
他的心腹将领韦叡不擅卜筮,不过能听懂卦辞,陛下卜出来的,分明是大凶难解的卦!
卦辞意思是说,四方土地,只有向东逃才有生机,最凶的选择是留在齐兴郡,留在这等于深陷淤泥!
换成旁人,很难有心力再卜一卦,萧衍不会,他可以连续卜筮两次。这次萧衍十分正式,沐浴焚香,将筮仪规矩完成才开始筮算。
然而这次的结果,不仅凶卦未变,还让一君一臣更加迷茫。
卦辞为:“南路不通,回路不明,择东飘零,择西而生。足陷于泥,敬慎稽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