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别说了，我的病，你能治吗？”
  “能……”医者肯定地回答道，不过，他的话语中似乎透露着一丝悲伤。
  “事不宜迟，现在就来治吧。”吸管生物直接蠕动到医者身旁，找了一个座椅，坐了下来。
  而医者犹豫片刻，也轻轻地将手放在了吸管生物的身上。
  淡淡的治愈力量顺着干瘦的手臂传到了吸管生物的身上，那治愈力量与莫灵之前看到的都不一样，显得有些黯淡与杂乱，就像是新手一样。
  “你的治愈水平真差。”吸管生物有些无奈地吐槽道。
  “半路出家，我花了好久才掌握的，你就不要苛求这么多了……”
  在莫灵惊讶的目光之中，那黯淡的白光慢慢地进入了吸管生物的身体，可那吸管生物居然开始萎缩起来，原本饱满而柔软的身体就像是漏了气一样，光滑的皮肤上也出现如同老人一般的褶皱。
  这是治病吗？这难道不是下毒吗？
  莫灵正想着，那吸管生物也注意到了自己身体的变化，可是他却像是早就预料到了一般，虚弱地说道：“真丑啊。”
  “你都快要死了，丑与不丑，又有什么区别呢？”那医者一边继续输出治愈力量，一边说道。
  听到这，吸管生物沉默了。
  他似乎有些无法接受这样的结果，还抱有一丝希望地问道：“有没有可能，我不会死？”
  “没有可能，治好病，你就会死，这是绝对的。”医者毫不留情地说道：“欲望是你存在的本质，当你把欲望当做疾病的那一刻，治好了疾病，也就杀死了自己……”
  “说不定是你医术太差呢……”吸管生物小声地吐槽了一句，但还是被医者听到了。
  医者无奈地敲了敲吸管生物的头，两者相顾无言。
  “我好累啊……”当欲望渐渐消退，吸管生物突然变得疲惫了起来。
  “我收集了好多知识，但我却没有使用过，我发现我一直在解密各种各样的问号，却没有仔细看过问号之后的内容。”
  “我知道好多种美食，我知道它们的味道，知道它们的做法，但是我却从来没有吃过。”
  “我知道很多美丽的建筑，知道它们的建造方式，知道它们的用途，但是我却没有居住过。”
  “我知道好多美丽的地方，美丽的云海、蔚蓝的浅湾，我在其他生物的记忆里领略过那些地方的美，但是我却从来没有亲自到达过。”
  “我知道好多磅礴的历史，但是我并不是那些历史的亲历者，我只是站在时间长河的旁边，看着那些活生生的生灵与化作一个个死板的文字。”
  “我知道那些如同禁忌般的科技，却因为知道得太多，害怕承受其未知性，从未真正使用过这些科技。”
  “我知道各种遗物的位置、能力、代价，却从来不敢使用。”
  “我好像得到了很多……又错过了很多……”
  “你说，我是不是从来没有真正过理解‘知识’的含义？”吸管生物突然伸出一只触手，抓住了医者的手臂，问道。
  医者没有回答他，而是轻轻地把手放在他的触手上。
  然而，当医者的手臂触碰到那触手后，那触手居然慢慢变得透明，然后化作了细小的颗粒，随风飘散。
  而那些颗粒，居然一个个都是问号的形状。
  小小的问号飘着飘着，消失不见……
  吸管生物看着那些问号，轻轻地念叨着：
  “我是谁？永渴者。”
  “从哪里来？深海沉淀的生灵欲望之中。”
  “到哪里去？要收集全部的知识，满足所有的求知欲。”
  医者看了看那些消散的烟尘，又看了看吸管生物。
  “你在念什么？”
  “我在念我身上的问号。”吸管生物小声地回答道，此时他已经气若游丝，声音变得愈加微弱，那撕扯纸张般的声音也变得罕见地柔和。
  “我快要消失了。”吸管生物淡淡地说道，他的身体也开始慢慢变得通明，然后渐渐化作飘散的烟尘，那些小小的问号钻出他的身体，飘向了未知。
  医者并没有停止自己的治愈，手上的光芒还在不断闪烁。
  吸管生物又想说些什么，可是他的声音已经变得杂乱而模糊，隐隐约约地能听到一些忏悔与遗憾，可这一切也很快消失。
  在光芒最后一次闪烁过后，吸管生物的最后一点躯体化作了烟尘，飘散在了这巨大的图书馆之中。
  医者保持着伸出手臂的姿势，呆愣了很久。
  那黯淡的光芒一直在闪烁着，不知在想着什么。
  过了一段时间之后，医者才回过神来，用手抓了抓面前那不存在的烟尘，可是却什么都没抓到，只能怔怔地将手放下，呆愣愣地坐在了桌前。
  莫灵坐在阅读桌的中段，那医者坐在阅读桌的一头，两人都没有说话。
  莫灵不知道这医者的身份，一直没有轻举妄动，而那医者依旧像是看不到莫灵一样，就这样，图书馆内陷入了寂静。
  终于，在过了一段时间之后，医者才看向了这位不请自来的阅读者。
  “你是来复仇的吗？”他似乎一下就猜出了莫灵的来意。
  “是的，为了我的朋友。”莫灵想起了化生群岛上那些医者的遭遇，回答道。
  不管怎么说，化生群岛上的医者们也算是他的朋友了。
  “之前有很多复仇者来到这里，但是我们都把他们送走了，除了一位龙虾族的，差点把我们都干掉了……”医者怀念地说道。
  “不过，那个时候，我还不是这个样子。”
  一边说着，医者推开了座椅，缓缓地站起了身子。
  莫灵这才看清楚，这位医者的身躯并不像是正常的医者那样，他的身上到处都是混乱的药，这些药像是补丁一样贴在他的身上，让他看起来像一个破破烂烂的娃娃。
  不仅如此，这位医者的下半身也全是和那吸管生物一样蠕动的触手，每一根触手都是中空的，就像是吸管一般。
  莫灵立刻就明白，这位“医者”可能并不是真正的医者，他是和吸管生物一伙的，又或者是被吸管生物操控的傀儡。
  “可是，他又为什么要‘杀死’吸管生物呢？”
  第591章 一体两面
  莫灵警惕地看着面前那古怪的医者，传送框已经悄悄瞄准了他，只要那医者有所行动，莫灵就会立刻发动传送。
  不过，古怪医者似乎并没有什么敌意，只是站在原地，打量起了自己的身体。
  “治愈力量，真是一种强大的能力……”
  “这是我们遇到的最多问号的能力，有些相关知识甚至连医者们自己都不知道，他们好像并不知道这种能力的本质，也不知道这种能力的来源与演化，他们只是本能地使用这种能力，把这种力量单纯地当做一种‘治病’的工具。”
  医者一边感受着身上的药，一边自言自语地说道。
  “你到底是谁？你和永渴者有什么关系？”莫灵按捺不住内心的好奇，对那医者质问道。
  “我？”
  医者头部的光芒闪了闪，伸出触手，一扫而过，把一旁桌子上的书都摆放得整整齐齐。
  “我是这里的图书馆管理员。”
  “如果你要问得更仔细的话，那我只能回答你，我也是永渴者……”
  听到这个答案，莫灵变得更加紧张起来，如果这位古怪医者就是永渴者，那刚刚的那只吸管生物又是谁？
  见莫灵似乎没有完全理解，这位“图书管理员”又自顾自地解释了起来：
  “这里原来并没有这么多书的……”
  “最开始的时候，这里只有几本书，他还经常自己过来整理，但是后来，他获取知识的速度变得越来越快，就没有时间来整理了，于是，这些书就被扔得到处都是。”
  “书变得杂乱之后，知识也会变得混乱……”
  “不同种族、不同种类的知识完全混在了一起，没有体系、没有归类，甚至有很多错误和重复的知识充斥在他的脑海之中，这样他的思绪就会变得越来越混沌。”
  医者一边说着，一边伸出手，指了指上方的书架。
  “永渴者是一种具有群体意识的种族，知识与思绪都可以相互联通，所以思绪的混沌会影响一整个群体。”
  “在这种混乱的思维影响之下，他，或者说是‘他们’，有时候甚至会迷失在那些庞大的知识之中，认为自己是其他的种族。”
  “所以，他需要一位图书管理员，一位不与群体意识相互联通的独立者，可以用清晰的思维，帮他整理这些庞大的知识。”
  “而我就这样诞生了，我也是永渴者中的一员，但又不属于永渴者，我不负责获取知识，我只负责梳理知识，管理这座图书馆。”
  “但是，在我整理书籍的同时，也会被书籍所影响，那些知识经常会把我变成其他种族……就像你现在看到的这样。”
  医者张开了手臂，将自己的身体完全展示在了莫灵的面前。
  莫灵这才发现，这位医者的身上不只有医者和永渴者的特征，还有一些其他生物的特征，只不过这些特征都不明显。
  “那他为什么要让你治愈他？”
  “因为内疚。”医者淡淡地回答道。
  “内疚？”莫灵有些不解。
  “是的，你应该能够明白的，如果要获取一个种族的知识，那必定会吸收这个种族的历史、文化、思想、信仰……而这些东西都会让永渴者被‘同化’，一旦同化，就会产生共情。”
  “他会自然而然地对这个种族的消亡产生惋惜，也对自己的行为产生愧疚，这是无法避免的，所以他从来都不会赶尽杀绝，面对那些种族的复仇者，他也是能躲就躲。”
  “在征服与毁灭的过程中，虽然他一直在获取知识，但是愧疚感也在不断地叠加，他收集了这么多知识，当然知道毁灭一个种族是多么可恶的事情，他也理解永渴者为什么会变得这么臭名昭著。”
  “但是永渴者的求知欲是无法满足的，这种欲望甚至能超过一切的怜悯，超过一切的共情，当欲望降临时，他会毫不犹豫地毁灭一个种族，但在毁灭之后，他又会躲在图书馆里忏悔，忏悔自己的所作所为给那些种族带来了多大的伤害。”
  “他甚至试过将自己关起来，用强大的封印来困住自己，可是当欲望爆发之时，一切的障碍都无法阻止他去获取知识。”
  “所以，在发现医者这个种族之后，他才会这么兴奋，他想要获取治愈力量，想要得到关于治愈力量的一切知识，这也是他第一次为了‘应用’一个知识而去获取知识。”
  “但就像你现在看到的这样，治愈成功了，但永渴者存在的根本也没了，当欲望消失，永渴者不再渴求，也就没有存在的意义了。”
  “不过，他也早就料到了这一点，他终于可以作为一位‘复仇者’，去帮助那些曾经毁灭过的种族，手刃仇敌……”
  说到这，医者看了看那空空荡荡的座位。
  “在获取知识的过程中，他也收集了很多其他种族的故事，在那些故事里，经常会有反派幡然醒悟、自行了断的剧情，他很喜欢这类故事，有时候他来到图书馆，就会坐在桌前，一遍又一遍地看着这些老套的故事。”
  “他可能早就想好了自己的结局吧……”
  “有时候，在看完这些故事之后，他会问我一些问题。”
  “反派死了，就一了百了了吗？那些被毁灭的种族呢？难道他们就只能选择原谅吗？还是他们就选择一直恨下去呢？恨那位早已不存在的反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