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为什么要收集眼睛？”藤蔓看着那漆黑藤须上卷着的眼球，担忧地问道。
  “因为你收集眼睛。”
  “我收集眼睛，是为了带着它们去看这个世界。”
  “我也是。”问问回答道。
  藤蔓看着懵懂的问问，心里充满了担忧。
  它清楚地知道，问问收集眼睛，并不是出于和它相同的目的，只是为了模仿。
  从影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不知道自己所做的事情有什么意义，它们的思想也是“复制”出来的，完全跟随着被模仿者的思想。
  它们觉得这些思想是自己想出来的，却不知道，这些思想都是被“塑造”出来的，和被模仿者一模一样，就像它们正在经历的认知扭曲一样，这些从影根本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只有“旁观者”，才能看清缘由。
  “问问，你听好了……你不是真的想要去收集眼睛，只是因为你是从影，你复制了我的思想，所以你才会这么想。”
  藤蔓试图给问问解释其中的逻辑，但认知扭曲一直存在，问问不会觉得自己有什么问题，当“我是从影”这个事实无法成立，一切关于自主思想与主观行为的解释都会变成空中楼阁。
  “问问，没有自我。”藤蔓意识到了这件可怕的事情。
  那犹如生物般蠕动的肢体下，是一团空空荡荡的影子。
  影子把接受到的一切变成“标签”，贴在空虚的黑色躯壳上，粉饰着那毫无意义的存在。
  “行为”是一种标签。
  “思想”也是一种标签。
  甚至，“自我”也是一种标签。
  这些标签组成了一个“类藤蔓”生物，影子借助这个标签缝合而成的生物躯壳，存在于这个世界之上，而在那些五彩斑斓的标签之下，依旧是空空荡荡的黑暗。
  影子本来就是没有意义的东西，它们只是光照不到的地方，影子轮廓之外的光照区域，才是“有”，而轮廓之内，则是“无”。
  而从影，就是用轮廓之外的光，造就了自己，但也被光芒所困。
  在意识到这一点后，藤蔓明白，这是从影的特性，很难改变，它想要唤醒问问的自我意识，必须把那种强大的认知扭曲解除。
  “只有让它明白，自己是从影，才能引导出自我意识……”
  但要怎么让它意识到，自己是从影呢？
  藤蔓想不出有什么方法，于是，它打算再去问问永渴者。
  很快，它就通过留在永渴者图书馆里的果冻，找到了永渴者。
  “你有新的知识吗？”
  “有。”藤蔓把自己最近这段时间旅途的见闻交给了永渴者。
  “有没有什么办法，让从影意识到自己是从影？”藤蔓问出了自己的问题。
  “无法做到。”永渴者给出了肯定的回答：“影子永远不会意识到自己是影子，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它不再是影子了……”
  “不再是从影，就可以意识到自己曾经是从影了。”永渴者给出了一个奇怪的答案。
  “可是，不再是从影了，才意识到自己曾经是从影，有什么意义呢？”藤蔓反问道。
  它有些无法理解永渴者的意思，让从影意识到自己是“从影”，才能摆脱从影本性的束缚，如果已经不是从影了，那摆脱束缚自然也就没了意义。
  永渴者没有回答，而是用那管道一样的触手点了点周围的果冻，又指了指跟在藤蔓后面的问问。
  “你可以看到它的同步率吗？”
  “当然可以，它的同步轨道与我完全一致，运行位置也一模一样。”
  “你得让它改变，让它‘提前’认识到自己是从影。”
  “提前？”藤蔓有些不明白。
  “是的，提前，让它的思想提前认知到自己是从影，它就会产生改变，打破从影种族的束缚……”
  永渴者给藤蔓介绍了一种玄妙的方法：
  假如从影的思想和躯体是两条不同的同步轨道。
  它要做的，就是让思想的速度加快，提前到达“认知到自己是从影”的阶段，绕过强大的认知扭曲，那个时候，从影种族的束缚就会被打破，影子产生了自我认知，也就不再是影子了。
  与此同时，躯体也会发生变化。
  “简单来说，就是让思想提前到达已经破开束缚的‘未来’，然后反作用于‘现在’。”
  既然现在已经改变了，未来也肯定会改变。
  所以就用确定的未来，来定义确定的现在。
  只要稍微改变两条轨道的时间流速，就能很轻易地做到这一点。
  藤蔓很快就理解了这种方法，但是它还有一个疑问。
  “如果它永远都是从影呢？那岂不是思想永远都到达不了‘认知到自己是从影’的阶段。”
  “当然，未来是确定的，但是或者不是，现在还不知道，是就是是，不是就是不是，但是不是，也得你自己去试一试……”
  第661章 是或不是
  直到从图书馆离开，藤蔓的思绪还是一片混乱。
  “未来是确定的，但是或不是又不是确定的？”
  如果问问未来能摆脱束缚，那它现在就能摆脱束缚。
  如果问问未来一直都是从影，它就一直都是从影。
  两种状态，会在它改变同步轨道的那一刹那，坍缩成确定的事实，未来与现在都会同时确定。
  藤蔓感觉到了一种巨大的恐怖，在它游历这个世界的过程中，因为强大的实力，它从未感到过什么威胁。
  但在这无比熟悉的同步轨道上，它却窥探到了那些不能触碰的奥秘。
  “我真的该这么做吗？”
  藤蔓清楚，让问问获得自我意识，一直以来都是它的一厢情愿。
  就像它保护那些弱小的生物、收集眼睛一样，其实都只是在践行自己心中的理念。
  藤蔓有些迷茫，于是只好看向了身后一直在模仿它的问问。
  “问问，你想要获得自我吗？”
  藤蔓知道自己的问题没有任何意义，问问的回答一定是“想”，因为问问是它的影子，只要它想，问问就肯定会想。
  果然，问问的回答和它预料的一样。
  “想，我想获得自我。”
  一团毫无意义的漆黑影子，在思想标签的控制下，说出了这意料之中的答案。
  听到这样的回答，藤蔓不知道是开心，还是麻木。
  “我这……不就是在问我自己吗？”
  就像在问一面镜子，早就知道答案。
  可是，复制的思想，就不是思想了吗？
  自我，要纯粹到什么程度，才算真正的自我呢？
  一时间，藤蔓竟分不清那与自己一同摆动的藤须，到底是复制的自我，还是另外的生命，光与影，一瞬间重合在了一起。
  问问越来越像它了……
  越来越像一个活物，也越来越不像活物……
  藤蔓最终还是决定尝试一下，反正成功与失败早就确定了，它也只是顺水推舟。
  扯动着思想的轨道，藤蔓将问问的思想送到了未来。
  随着时间流速产生差异，问问的身躯开始模糊起来。
  不同的同步率本就会造成碰撞和摩擦，而思想与躯体本就在同一个“位置”，造成的碰撞摩擦更是显著。
  没过多久，问问的身体上就充满了裂痕，原本已经拥有颜色的藤须也开始褪色，身形开始扭曲。
  好在，这样的过程并没有持续多久。
  当藤蔓再次把思想的同步率拉回正轨，问问的躯体也渐渐恢复了正常。
  是或不是，已经确定了。
  “问问，你是什么种族。”藤蔓再次问出了同样的问题。
  “我是……从影。”问问缓缓地回答道，过了一会儿，它又补充了几个字：“曾经是。”
  听到这，藤蔓知道，自己成功了，问问获得了自我，不再是那一无所知的从影。
  可是，藤蔓的内心并没有多少喜悦。
  “问问，你想要获得自我吗？”
  又是相同的问题，但这一次藤蔓并不知道答案。
  问问没有回答，它似乎有些无法理解这个问题。
  明明复制来的思想并没有消失，问问也没有变笨，但是它就是无法回答这个问题，藤须也不再摆动，僵在空中，好像这个问题让它陷入了很大的困惑。
  也许是还不习惯于自己思考，问问在那僵了许久。
  藤蔓也耐心地等待着，可是，等了很久，问问还是没有任何回应……
  “你是没办法理解这个问题吗？问问。”
  “我可以理解，我的思想告诉我，我想，但我知道这些思想并不来自于我……”
  藤蔓明白了，现在的问问才刚刚拥有自我，但是还没有摆脱它的思想的影响，这个时候问它，也肯定得不到肯定的答案。
  “等你有了答案，再告诉我吧。”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