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2章 静谧的0122
  黎洛就这样安静地靠在0122房间的边缘，指尖轻轻地翻动着书页。
  在那有些昏暗的灯光下，她的发梢从书页上滑过，还有些稚嫩的脸庞上充满了认真。
  没有什么翻涌的血海。
  也没有什么诡异的断肢。
  莫灵之前经历的一切，就好像真的是去那书里走了一遭，到头来，不过是大梦一场。
  管道要塞的深处不时地传来一些像是齿轮转动一样的金属摩擦声，就像是某种轨道正在缓慢地运转，这巨大而古老的管道要塞似乎还隐藏着某些秘密，但身处于管道之间的人们并不知道那代表着什么。
  有些灰蒙蒙的尘埃穿过昏暗的灯光，落在黎洛手中的书页间，依附在那一个个方块状的文字之上。
  对于书页里的生命来说，那些尘埃就是体系之外的熵之虫，它们无处不在，遮蔽了文字、隐去了内容，但又无法触碰、无法企及。
  “我的脑子里总是充满了混乱，有时候想尝尝这个，有时候又想尝尝那个，这些想法好像就在一瞬间出现在了我的脑子里，没有源头，也不知道何时终结。”
  “有些时候，我会很困惑，我的脑子是什么味道的呢？”
  “是和同伴的一样吗？那些浓稠的脑浆，平平淡淡的，是我吃过的最无趣的食物，总得加些其他的调料才能吃得尽兴，加上甜甜的蜂蜜，脑浆就是甜的，加上咸咸的海沙，脑浆就是咸的，加上酸酸的藤汁，脑浆就是酸的，加上苦涩的虫液，脑浆就是苦的……”
  “这么平淡无趣的东西，是怎么创造出那些奇妙的想法的？还是说，这些想法其实并不来源于脑子，而是从其他地方跑出来的？”
  “来自某些，味道之外……永远无法品尝到的地方？”
  “是天空吗？”
  “在我还是幼崽的时候，我的母亲告诉我，天空是品尝不到的，告诉我这件事情之后，它就被别的同伴吃掉了。”
  “它的血液从高处落下，洒在我身上，我以为那就是‘天空’的味道，直到我飞出鸟巢之后，我才明白，并不是高的地方，就代表了天空。”
  “后来，我的羽翼愈发丰满，我飞上了真正的天空，品尝到了一种带有丰富水汽的味道，里面还夹杂着生命迸发的气息，我以为那就是天空的味道了，但我从那回来之后，我的同伴嘲笑我，说那是云朵的味道，我这才明白，云朵也代表不了天空。”
  “那天空到底是哪里？我是否能够品尝得到？”
  “我混乱的大脑里又有了一个疯狂的想法，我要一直往上飞，找到天空，品尝天空的味道。”
  “我脱离了鸟群，飞到了那熟悉的云端，但这里并不是终点，我继续往上飞。”
  “空气越来越稀薄了，气温也变得越来越低，我吞掉了那些飘散在空中的冰晶，刺骨的寒意钻入了我的心中，这里没有生命的味道，那冰晶的味道纯粹得有些可怕，仿佛在劝我不要继续向上。”
  “但在没有品尝到天空的味道之前，我是不会停下的，我穿过了那冰封的冰晶层，调整自己的呼吸，拼命地扇动着翅膀，将身体内的热量完全释放了出来，我再一次品尝到了自己血液的味道，但这一次与之前的完全不同，温热的血液瞬间化作了冰，在冻结的一刹那，那来自于遥远过去的血脉也被完全切断。”
  “在自然的侵蚀面前，生命的抵抗没有任何意义。”
  “我的思想，好像也没有这么混乱了……”
  “平静，非常地平静，是因为我的脑浆也被冻僵了吗？如果我现在品尝我那平淡的脑浆，会不会也能品尝到死亡的味道？”
  “死亡？好像也是一种没有品尝过的味道。”
  “又或许，在我母亲死去的那一天，我就尝过了……”
  “这世上还有很多我没有品尝过的东西，天空、死亡、孤独、灵魂、宿命……我的脑子里，经常会蹦出这些奇怪的词语，明明我不知道它们的味道，却知道它们存在。”
  “翅膀，有些扇不动了，我甚至有些麻木，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在继续向上，还是已经坠落了很久。”
  “这冰寒的世界里，只剩下了无尽的孤独。”
  “原来如此，天空的味道，就是孤独和死亡混在一起的味道吗？不，好像不仅仅是这样……”
  “还有尘埃的味道，淡淡的。”
  “为什么这里会有尘埃的味道？”
  “我张开嘴，品尝着那除了我之外，唯一存在的尘埃，它似乎穿过了无尽的虚空，躲过了被遗忘的宿命，恰好地落在了我的嘴里，又沁入了我的灵魂之中，我尝到那尘埃降临之处，有许许多多和我一样孤独的灵魂，它们也在品尝着那偶然落下的、超脱的……尘埃。”
  “……”
  黎洛的指尖翻开了最后一页，她的目光落在了那无字的书页上，就像看着一片空空荡荡的蓝天。
  飘来的尘埃静静地落在了最后一页的空白上，给那无尽的留白点上了一个终末的句号。
  但是，这个句号似乎非常脆弱。
  随着黎洛把书页合上，那颗尘埃也被风吹起，飘向了空中，没人会去理会那颗尘埃飞向了哪里。
  也许它会落在地上，也许会落在其他的书页里，它以为自己躲过了宿命，却终将会落在了另外的宿命之中……
  黎洛拿着手中的书，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阅读这些来历不明的书籍，其实是一种非常冒险的行为，也许这些书里会藏着什么禁忌的知识。
  好在，看完这本书后，她既没有陷入疯狂，也没有被刻下什么思想烙印。
  就像是普普通通地看完了一段故事。
  黎洛看向房间的另一端，方块还在那静静地飘着，那时不时闪烁的灯光原本还有些让她心神不宁，但一想到方块在身边，她就安心了许多，不知不觉，也看完了几本书。
  可惜的是，这些书与0122房间并没有什么关联，好像只是原本的房间主人留下的杂书。
  空空荡荡的0122房间内，除了这些书籍外，就没有什么其他的东西了，这藏在地板下的书，还是方块切开管道后，她才发现的。
  这一趟，貌似扑了个空……
  她是为了找到转疼片的源头才来到这儿的，可现在这些杂书也和转疼片没有丝毫关系。
  难道，“0122”并不代表房间号，而是有着其他的意义？
  想到这，黎洛又有些沮丧了起来，她再一次没了头绪。
  然而，就在这时，走廊内传来了一阵缓慢的脚步声，似乎是有人，正在向着0122房间靠近……
  第673章 房间来客
  那脚步越来越近，踩在中空的管道之上，有种异样的沉闷。
  黎洛屏住了呼吸，仔细地倾听着那沉闷的脚步声。
  静谧的0122房间内，只剩下了靴子与管道的碰撞声和黎洛的心跳声。
  “哒、哒、哒……”
  那声音越来越近，走得并不快，但脚步却非常稳。
  很快，一个人影就停在了房间门口。
  透过昏暗的灯光，黎洛也看清楚了那人的样子，一件管道要塞的制式斗篷，看起来许久没洗了，沾满了灰尘，似乎是因为要在低矮的管道走廊里前进，来人驼着背，看起来就像一位蹒跚的老者。
  可当来者摘下斗篷的兜帽，黎洛这才看清楚，那斗篷之下居然是一位青年，满脸颓废，走到门前还被那台阶卡了一下，摇摇晃晃地扶在了门上。
  他喘着粗气，似乎非常虚弱，完全和刚刚那稳健的脚步对应不上，扶着门，青年看了看房间内的悬着的方块，愣了愣，才注意到靠在边上的黎洛。
  “小姑娘，这里很危险，尽快离开。”
  那青年明显没有比黎洛大多少，可开口却是一副老气的样子，声音也带着一股这个年纪不该有的沧桑。
  沙哑的声音让黎洛有些恍惚，待她反应过来后，才朝那青年问道：“你是谁？”
  听到黎洛的询问，青年缓缓地从斗篷里摸出了一个皱巴巴的证件：“要塞卫队，刘影。”
  那证件上的确是青年的照片，只不过字有些模糊了，黎洛半信半疑地看了一会儿，又看着那青年把证件收了回去。
  “你说这里很危险？”
  “是的，零号居住区已经废弃了，这里的管道结构经过改造的变动之后，非常脆弱，有时候会发生坍塌，之前也有人误入这里，受过伤，所以我们经常会来这里巡逻……”那自称为“刘影”的青年淡淡地解释道。
  “早点离开吧，小姑娘，这里没有什么宝物。”青年还是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
  “我不是来找什么宝物的，我只是来寻找这件遗物的来源。”黎洛从口袋里拿出了转疼片。
  没想到的是，青年一看到转疼片，就僵住了，紧接着就突然冲到黎洛面前，想要抓住那板药片，但黎洛眼疾手快，直接把药片收了回去。
  “你想干什么？”看到青年的反应，黎洛警惕地退到了房间的另一边。
  “没……没什么，这件遗物，我认识。”青年有些磕磕绊绊地说道，刚刚那老气横秋的样子突然就不存在了。
  “你认识？”
  “对，我认识，这是我一位朋友的遗物，他牺牲了之后，是我把它捐献给遗物库的，那位朋友的生日，是一月二十二日，所以我在捐献的时候写上了0122，对了，正好就是这间房的房号……没想到这么巧，能在这间房间再次见到这件遗物，也许冥冥之中，自有定数吧……”
  青年一边说着，一边愣愣地盯着黎洛手中的转疼片。
  那目光中，并没有贪欲，只有深深地怀念。
  “刚刚我有些激动，不好意思。”他抱歉地说道。
  听到青年说出“0122”，黎洛的防备松了许多，但她心中还是有些怀疑。
  “除了0122以外，你还写了什么？”她追问道。
  青年看着转疼片，不假思索地回答道：“权限，我还写了权限两个字。”
  “为什么？”
  “因为我那朋友，就叫刘权限啊……”青年有些无奈地回答道：“他一直希望自己可以救更多的人，我把这件遗物捐献出去，正好满足了他的遗愿。”
  “权限、0122……我写上这些，只是为了纪念他，刘权限，出生在一月二十二日，名字和生日，仅此而已。”
  说着说着，青年的语气愈发落寞，似乎是想到了从前的事情。
  听到青年的解释，黎洛的语气也缓和了许多：“就只是这样？”
  “对，只是这样……”
  黎洛打量着这位颓废的青年，青年则怔怔地看着那板药片，两人就这样站在房间内，沉默了许久。
  “我使用这件遗物之后，一直在做同一个梦……”犹豫了片刻之后，黎洛还是打算把自己的经历告诉青年。
  在听完黎洛的遭遇之后，青年叹了口气：“没想到这么多年，他的执念还是这么深，居然还能影响到下一位使用者。”
  “执念？那些梦，是他的执念？”黎洛有些惊讶。
  “是的，执念，其实这也和转疼片的特性有关……”青年思考了片刻，解释道：“其实，执念，也是一种痛苦，心灵上的痛苦……他在死前使用了转疼片，这些心灵上的痛苦恰好保存了起来，又因为你的使用，转嫁到了你的身上，所以你才会做那样的梦，体会到他的执念。”
  “执念也能被转移吗？”听着青年的解释，黎洛非常诧异，她没想到，转疼片还能作用在心灵上，之前在遗物库的时候，那位工作人员也没和她提过这件事。
  “你对这件遗物很熟悉？”黎洛追问道。
  “当然，我带着这件遗物，一路往下，从一层走到了深渊四层，从黎明城走到了管道要塞，一直到它对我的用处没有这么大了，我才把它捐献出去的，说来惭愧，我并没有发挥它的全部作用，所以我一直想要把它捐出去，交给有需要的人。”
  青年指着黎洛手中的转疼片，诚恳地说道：“在我使用这件遗物的时候，虽然也做过相同的梦，但梦的内容都很模糊，也不会梦得这么频繁，也许是这件遗物从来都没有承认过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