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键不是那些一直在看着我们的观众，而是那些看不到这里的观众……有些观众会分神，有些观众会无聊，有些观众会看到一半离场，还有些观众会看不明白，这些观众会因此产生质疑，而这些‘质疑’，就会成为那超越世界的第三根轴，将时间和空间牢牢固定住。”
  ……
  寒琴向同伴认真地解释着“第三根轴”的理论，将她从父亲那学到的东西，一字不差地告诉同伴。
  每次她与同伴说起这些事情的时候，总是会想起父亲第一次和她说起“第三根轴”时的画面。
  那时她还小，并不知道父亲口中的那些理论是什么意思。
  “真掺杂着假，假掺杂着真。”
  “光掺杂着暗，暗掺杂着光。”
  父亲告诉她，一切的目光，一切的观察，本质上都是信息的传递，他们的所作所为，虽然会被那些观众看得清清楚楚，但也要通过介质的传播，也会产生“信息变质”。
  观众只看得到面对观众席的那一面，看不到里面的那一面，必须先看到先出场的人物，才能看到后出场的人物，那些观众并不是通晓一切的全知者，他们也会受到信息传递的顺序、具体度、离散度的干扰，因此产生错误的判断。
  “比如我现在脚底下踩着什么，那些观众可能就不知道，他们的目光在更重要的信息上，不会注意到我脚下的这个东西。”
  “那您脚下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寒琴好奇地询问父亲。
  父亲缓缓地把脚挪开，露出了下面的沙地。
  “看到了吗？什么都没有。”
  ……
  一部分观众不会注意到他脚下的东西。
  一部分观众会注意到，然后产生质疑。
  一部分观众会知道真相。
  “信息的接收是有顺序、有详略的，我们世界的时间和空间，也会限制那些超脱世界的目光，我们的目标不是那些知道真相的观众，而是那些看到一半的观众。”
  “为了放大这些错误判断，必须增加信息的含量，尽可能地让‘发现真相’的过程变得冗长复杂，用过量的信息来掩盖真实的目的。”
  “这样，即使观众察觉到了片面的真相，也会产生‘质疑’。”
  “你觉得我脚下是真的没有踩东西，还是被我转移走了呢？”
  父亲突然对寒琴问道，寒琴瞬间就愣了，看着父亲那毛茸茸的脚，思绪开始转动了起来。
  “对！就是这样！保持住！”
  父亲摸了摸她的头，寒琴这才意识到，她刚刚开始“质疑”了。
  “质疑就像影子，是摆脱不掉的，会一直跟着，而那些目光产生质疑后，就会与我们的世界产生联系，我们便可以利用这些超越世界的‘质疑’来制作第三根轴，将时间和空间牢牢固定住。”
  寒琴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她知道自己的父亲一直在致力于协助黑暗，为此耗费了很多精力，这应该是父亲最新的研究结果。
  “既然找到了制作第三根轴的方法，为什么我们不现在开始呢？”寒琴不解地向父亲问道。
  听到这个问题，父亲无奈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没有合格的信息介质……我们是无法让观众产生质疑的，他们只会恍然大悟，然后忘掉一切。”
  “什么合格的信息介质？”寒琴追问道。
  “有几个要素，首先是信息量足够，必须让观众产生质疑，其次是吸引力足够，能够让他们主动地产生兴趣、接收信息，最后是信息必须带有迷惑性，比如时间上的迷惑性，真假上的迷惑性，都可以……可惜，我还没有找到合格的信息介质。”
  父亲用脚拨了拨沙地，好像他的脚下真的藏了什么东西。
  但寒琴现在也明白了，父亲的脚下什么都没有。
  在反复几次之后，她心中的“质疑”已经消磨殆尽了，也对那“脚下的真相”没了兴趣。
  寒琴非常聪明，她立刻就意识到，父亲现在就是在给她展示，什么是合格的信息介质。
  而这“脚下的真相”，显然不是一个合格的信息介质……
  “明白了吗？”见寒琴一直在发愣，父亲轻轻地问道。
  “嗯。”寒琴小声地回答道，她当然明白了父亲的苦衷。
  虽然找到了所谓的第三根轴，但是却无法实践，所以父亲才一直闷闷不乐，只能将这些苦恼说给年纪不大的她，寻求安慰。
  “我相信父亲，一定会找到的。”
  寒琴一边挤到父亲的臂弯里，一边安慰道。
  父亲愣了愣，也抱紧了她。
  父女俩都没有说话，但都明白了对方心中所想。
  ……
  黑暗笼罩着大地，远处传来了族人们歌唱的声音。
  父亲拍了拍寒琴的背，让她去找族人们玩耍，自己则一个人站在了歌声缭绕的夜空下。
  寒琴听话地离开了，但还是时不时地转身看父亲那孤寂的身影。
  歌声越来越近，那身影越来越远，直到彻底看不清……
  第829章 合格的介质
  父亲，终究还是失败了。
  他那么惊才绝艳，被视为部族历史上最有天赋的首领。
  他制造的武器杀死了折磨部族多年的火种，他将分崩离析的部落重新组合在一起，他破解了黑暗的谜语，将整个永夜世界的真相告诉了大家，但这样优秀的存在，依然找不到那合格的信息介质。
  他们的文化太匮乏了，在这无尽的永夜中，根本无法开出文明的花朵。
  在父亲离开之前，握住了寒琴的手，将首领的位置传给了她，让她继续寻找合格的信息介质，还交代了她很多东西。
  随着肉体的消散，父亲的意识重新融入了黑暗。
  周围的族人们唱起了送别的歌谣，歌声随着意识越飘越远，飞到那黑暗与混沌的边界。
  寒琴在父亲死去的位置待了很久，直到族人呼唤她，她才从悲伤中回过神来。
  能够正常回归黑暗，已经是一件很值得高兴的事情了，但她还是开心不起来，那心脏里空空的，好像缺了什么东西。
  寒琴有些恍惚地看向父亲经常一个人沉思的地方，那里似乎还有一道孤独的身影，但仔细一看，那身影又消失了，只剩下一片空空荡荡的沙地。
  “寒琴首领，我们现在该怎么做？”
  “继续制造那件武器，我去寻找信息介质。”
  寒琴强迫着自己保持一个冷静的姿态，她现在已经是首领了，不是那个始终踉踉跄跄跟在父亲后面的跟屁虫。
  她开始探访各个部族，收集父亲曾经留下的信息。
  各个部族对父亲都赞不绝口，但说到信息介质，那些部族的首领都表现得非常无奈。
  “我们没有文化，没有过去，没有未来，这一片黑暗之中什么都没有，说实在的，那黑暗边界外的混沌，与里面并没有什么区别，信息含量低到了极点，而且吸引力也完全不足，你是永远都找不到合格的信息介质的。”
  “你父亲的理想很伟大，但不切实际，我们连文明都没有，怎么能创造出能够让世界之外的目光注视的信息呢？”
  “你要知道，有些部族连吃都吃不饱，还要面临黑暗中野兽的威胁，他们茹毛饮血，每时每刻都为了自己的生计发愁，他们不知道黑暗的存在，不理解意识来自哪里，如果不是你父亲消灭了火焰，他们还在东奔西逃。”
  “我们该思考的不是那些宏大的理想，而是该怎么好好地生活下去……”
  其他部族的首领，都对寒琴父亲的理想抱着悲观的态度。
  寒琴也深深地感觉到了父亲曾经经历过的无奈。
  不仅是来自外部的压力，连种族内部都不太看好他，明明大家都是黑暗的一员，想的却是不同的东西。
  但那些首领说的又都是事实，还有很多部族吃都吃不饱，当然不会去思考那些宏大的理想。
  意识因为个体的遭遇而偏向不同的思考方向，因为个体所处的位置而处在不同的高度。
  让那些茹毛饮血的个体，意识到整个世界正面临的困难，显然是不太可能的。
  在收集父亲留下的信息的过程中，寒琴感到了深深的无力感，但她还是坚持了下去，继续探访一个个部族。
  她体会到了父亲曾经的劳累，也体会到了纠结。
  “是继续坚持这难以实现的理想，还是把心思放在发展部落上，让种族生活得更好？”
  父亲有能力统一整个部落，有能力让大家都吃饱，可如果选择这条路，就没有精力去寻找那个合格的信息介质了。
  万般抉择之下，父亲好不容易才坚持了下来。
  寒琴虽然也感觉到了无力，但她并不打算放弃。
  她来到了静夜部族，这里的同伴是离黑暗最近的，但寒琴却在他们的身上感觉到了一种深深的绝望。
  “随便吧……无所谓了……”
  静夜部族的族人，似乎都摆烂了，在那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压力下，彻底变成了行尸走肉。
  他们离黑暗最近，接收到的信息也越多。
  黑暗面临的压力被一股脑地传递给了他们，可他们也无能为力。
  那都是些什么困难？
  “**的空间面临萎缩、前进的时间可能倒退、混沌说不定何时会反噬、世界会被吞没、万物终将凋零……”
  对于曾经还在为食物发愁的他们来说，这些问题太宏大了，也超出了他们的认知，来自黑暗意识的压力一直在困扰着他们，在一次次的思维冲击之下，他们选择了摆烂。
  “毁灭吧，累了……”
  “黑暗让我们做什么就做什么，你想要我们怎么协助，我们就怎么协助，我们不想思考了，就做一群只会干活的蚂蚁就好了，不要让我们再想了，求你了。”
  他们对寒琴恳求道，黑暗的声音无时无刻不在他们的心中回荡，离黑暗最近的他们听到得更多，也更能体会那深邃的绝望，个体意识在这样的冲击之下，早就没了什么“为理想奋斗”的念头。
  寒琴庆幸，自己不像静夜部族一样，能听到这么多。
  如果让她也感觉到那些绝望，说不定也放弃了。
  有时候，个体意识离集体意识也不能太过接近，要不然很容易被那洪流卷入其中，失去自我判断的能力。
  虽然静夜部族的成员都摆烂了，但还是很配合寒琴的，他们将父亲留下的信息都交给了寒琴，还陪着寒琴测试了很多东西，因为他们对黑暗的理解更深，寒琴也在他们身上学到了很多。
  不仅如此，寒琴还从他们那听到了很多秘闻，听到了种族曾经的一些故事。
  他们这个随着黑暗诞生的种族，虽然历史并没有多磅礴悠长，也没有这么波澜壮阔，但还是挺有意思的。
  从意识的分离，到个体的产生，从部族的分裂，再到重新互相认同，他们种族的发展非常曲折，也造就了现今这独一无二的种族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