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表情不像是在撒谎，可莫灵也无法确认，老平是不是也被蒙在了鼓里，是不是也被谎言所欺骗，相信了“死亡就能到达下一层”的说法。
  这本身就是一个无法被证实的事情，只有亲自尝试，才能得出结论，可尝试的代价太大了……
  “这个地方，是怎么被发现的？当时的人们怎么证实死亡可以到达下一层的？”
  莫灵将自己的疑问写在了电子屏上，送了出去。
  他还是打算先旁敲侧击了解一下这间屋子的过去。
  老平拿着电子屏，叹了口气。
  “原来你是担心这个。”
  “不过，你的担心是多余的。”
  老平转过身，指着那张桌子说道：“那不仅仅是这个房间的中点，也是整个梦都的中点，当时梦都的创建者选择在这里打造一座城市，就是为了把这里包起来，为人类所用，可能这屋子你看起来平平无奇，但却是无数人用生命试出来的结果，在这间房间底下，埋着无数的白骨。”
  “至于他们怎么证实的，我也不知道，我的级别不够，我只知道那时候他们试了很多种方法，最终敲定了这一种——死亡。”
  “听起来很可怕，但在深渊中，却是最简单不过的方法了。”
  “对于这个地方，我也没有确切的证据证明，死去的人可以安然到达下一层，但我只能选择相信，因为在我前面，已经有无数人选择了相信，如果我再去怀疑，就是对他们的不尊重。”
  “你得相信，人类做的一切都是有意义的，梦都之所以在这里，也是有理由的，死亡不是一种结束，而是新的开始，在此之前，已经有无数人打破了常规的观念，接受死亡，也接受了深渊的规则。”
  老平指了指那桌上液体：“你看到那些东西了吗，都是前人研发出来的，能够快速致死的液体，喝下去不会有任何痛苦，这也是为了方便死亡，这是他们给我们铺好的路，我们要做的也只有相信。”
  “……”
  老平说这些话的时候，表情没有一丝变化，语气也没有任何顿挫，似乎带着一种坚定的信念。
  他若无其事地向莫灵说着这里的事情，谈论着那些死在这里的前人，不像是在劝说着莫灵，反而像是在念诵着一段关于人类的史诗。
  “站在巨人的肩膀上，我们只需要向上看，不需要低头，低头会恐惧的，恐惧那万丈的高度，恐惧那脚下的深渊，恐惧那飘过的云雾，恐惧那摔下的尸骨。”
  “牺牲者的墓碑会为我们指引道路，我们只需要顺着墓碑最少的地方前行，就能绕过曾经阻碍那些牺牲者的艰难险阻，他们帮我们承受了这些代价，换来了今天的康庄大道，光芒会透过墓碑的缝隙照到我们眼里，让我们知晓未来。”
  “……”
  听着老平的这些话，莫灵脑海中突然又浮现出了马丁的身影。
  马丁好像站在他的面前，反复说着那两个字——
  神农。
  “人人都是神农！”
  “真正的神农，是每一个人！”
  马丁的话，似乎在一点点应验，此时与老平所说的那些话结合在一起，竟让莫灵有了更深的感悟。
  “他从那时候开始，就在给我剧透了吗？”
  “可我该不该相信神农呢？”
  现在，神农给了莫灵一棵必死的毒草，让他咽下去……
  在与马丁分别时，莫灵曾经还思考过，自己现在到底还算不算人类，说算吧，他的存在又与人类有着巨大的差别，说不算吧，他的行为又受着人类意识的驱使。
  莫灵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一个装着人的方块，还是一个被方块困住的人。
  当神农指引他向着人类的“康庄大道”前进时，他再次纠结起了这个问题。
  人类的群体意识无时无刻不在影响着他的判断，影响着他身为个体的选择。
  方块之中的莫灵伸出了手，他看着熟悉的手掌，又看了看周围的金属墙壁，叹了口气。
  走到方块边缘，拿了一罐可乐，拉开拉环，一饮而尽。
  “应该只有人类喜欢喝可乐吧？”
  莫灵看着空空的可乐罐，笑了笑。
  他已做好了选择。
  方块外的桌子上，那代表“可乐味”的黑色液体突然消失，出现在了莫灵的手中。
  轻轻地顺着空罐子的开口，倒入其中。
  莫灵刚刚已经确认过了，那空杯的容量，与可乐罐的容量完全一致。
  “说不定设计这个杯子的人也喜欢喝可乐。”
  黑色的液体再次填满了空罐，莫灵打了个饱嗝，把那瓶原材料送了出去。
  “连喝两罐，有点撑……”
  虽然这么想，但莫灵还是拿起罐子，让那黑色的液体顺着自己的喉间滑了下去。
  淡淡的可乐味冲淡了莫灵心中的忧愁。
  到底是一个装着人的方块，还是一个被方块困住的人，此时也并不重要了，人类的情感正在莫灵的脑海中翻涌。
  那些面对死亡的恐惧、纠结，喝到好喝东西的喜悦、舒适，对未来的担忧、不安，对世界的怀疑、迷茫，还有对自身的焦虑、犹豫，统统化作一缕清凉的液体，灌入腹中。
  什么巨人、墓碑、神农……
  什么前人、牺牲者、群体意识……
  在这一刻彻底失去了意义。
  在被世界裹挟着滚滚向前的时候，做出选择的终究还是个体。
  莫灵终于明白，为什么桌上的液体，要分出这么多种味道了……
  “因为只有自己知道，什么是对的。”
  第912章 大象坟场
  从很久以前，就流传着一种说法：
  大象在临死前，会跑到族群的秘密墓地去迎接死亡。
  野象一般都是自然老死的，可是在密林中，人们找不到它们的尸体，也极少发现大象的尸骸。
  一些研究者认为，大象有可能是集中在某一个地方结束生命的。
  老象在预知到自己的死期之后，会开始拒绝进食、彻夜悲鸣，活动量大幅度地减少，降低自己的存在感，然后会在某次象群休息的时候，默默地离开族群，走入密林深处。
  它会绕着丛林兜圈子，不仅是为了甩掉可能存在的猎食者，也是为了寻找以前死去同伴留下的踪迹，它跟着这些踪迹，在丛林中打转，最后会找到一个地方。
  那个地方的入口布满了茂密的草木和巨大的石块，老象会用自己的长鼻子拨开草木和石头，进入其中。
  这里，就是所有大象死亡的归宿——大象坟场。
  里面堆满了象骨和象牙，老象会在其中挑选一个合适的位置，再也不动弹，静静地等待着，直至死亡降临。
  ……
  “我们在永夜中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
  “一些老去的黑暗生物会默默离开族群，向黑暗深处走去，不知是前往什么地方。”
  “先遣队注意到这个奇怪的现象后，经过讨论，决定跟踪这些生物，我们猜测，这些生物应该是被某种力量吸引了，而这种力量只会针对寿命即将达到尽头的生物，所以才会出现这种奇怪的现象。”
  “这些生物似乎在有意地躲着我们，它们其实并没有发现我们的存在，只是在习惯性地绕路，也许它们不想暴露那个吸引它们的力量，又或许是它们也在寻找那种力量的踪迹，所以才会一直变换方向。”
  “经过一段时间的跟踪后，我们发现它们爬上了一座山，翻到了一片隐秘的山谷中，这里看起来非常荒芜，除了到处翻滚的砂石之外，什么都没有。”
  “正当我们觉得它们还会继续前进时，它们停了下来，一动不动地趴在了山谷中，似乎就打算这样迎来死亡。”
  “我们隐藏了踪迹，在远处一直观察着，一直等到那些生物死去，依旧什么都没有发生。”
  “风沙很快就掩埋了死去生物的尸骨，山谷内再次变为一片荒芜，而我们什么都没有发现。”
  “先遣队记录下了这个地点，把这个山谷命名为——坟场。”
  “坟场的事情刚开始只是一个小插曲，没有人过多在意，可接下来的一件事情，改变了我们对坟场的看法。”
  “有队员在使用捕梦装置的时候，偶然发现，大量的梦麒麟正在坟场附近聚集，似乎这些梦麒麟也和那些寿命将尽的生物一样，把这里作为了它们的坟场。”
  “梦麒麟也有寿命？我们第一时间就对这些梦麒麟进行了检查，发现它们的‘身体机能’确实比正常的梦麒麟要弱上许多，它们拒绝进食，活动量大幅度地减少，不再活泼，甚至会像尸体一样躺着，这个过程会持续很久，直到它们彻底死去。”
  “它们的确是会衰老的，也有所谓寿命的概念，生命即将达到尽头的梦麒麟会变得越来越不活跃，和其他老去的同伴堆在一起，默默等待着死亡的降临。”
  “在这里，我们有幸地看到了梦麒麟死亡的过程：它们身上的彩色渐渐暗淡，最后变成一种绝对的黑，任何光都无法反射。”
  “但似乎，死亡并不是终点，完全死去的黑色梦麒麟在一段时间之后，身上的光彩又会渐渐恢复，像是时间倒退了一般，身体活性增加，逐渐恢复年轻的样子。”
  “这些恢复光彩的梦麒麟又会离开这里，告别坟场，似乎它们在这里获得了新生，走上了新的起点。”
  “发现这些梦麒麟死而复生的现象后，我们连忙对坟场进行了更深入的探查，在借助一种定位遗物的力量后，我们在梦麒麟的意识内植入了定位标靶，标靶显示，梦麒麟在死后去到了一个遥远的地方，然后又绕了回来。”
  “根据定位遗物的显示，那个地方……”
  “在我们的脚下，很远很远的地方。”
  “发现这一点后，坟场的探索优先级立刻提高到了最高级，因为研究人员一致认为，这里是前往下一层的通路。”
  “而下一层的具体特性，在经过讨论后，我们得出了一个统一的观点：那里一定与死亡有关。”
  “因为这种死亡之后到达的特性，我们暂且先把下一层命名为——冥界。”
  “随着我们对梦麒麟这种生物研究的深入，我们发现了它们的一种特点：它们的意识与肉体是分离的。”
  “它们的肉体在某一层梦境死去之后，就会变黑，然后在梦境的别处恢复颜色复活，而它们的意识则会重组，产生一个新生的意识。”
  “我们猜测，它们的意识也是有‘寿命’这个概念的，在寿命将近时，它们的意识会随着肉体的死亡消散，等到肉体复生之后，再产生新意识。”
  “而这些梦麒麟并不想自己的意识消散，就会来到坟场，默默等待着死亡，随着死亡的到来，它们的意识会到达冥界，而肉体则迎来复生，它们再通过梦境回到坟场，进入新生的肉体中，这样，它们就可以在某种意义上实现‘永生’，让自己的意识也存续下去，不会被新生的意识取代。”
  “这就是这些梦麒麟聚集在坟场的原因。”
  “说是意识也好，灵魂也罢，这些梦麒麟正在利用冥界的特性，达成一种‘自然的轮转’，用冥界的特性躲掉意识消散的命运。”
  “对梦麒麟的研究也证实了我们的猜想——在坟场死去的生物，灵魂不会消散，而是会前往冥界。”
  “这个猜想的证实对我们有重要的意义，意味着我们知晓了前往下一层的方法，虽然是以死亡为代价，但意识可以留存的死亡并不是真正的死亡，与那些梦麒麟一样，死去之人仍有复生的可能。”
  “在没有发现其他的通路之前，我们决定把坟场重点保护起来，为研究所用，也暂定‘冥界’为深渊六层的官方命名，如果之后发现了其他的可行通路，再作变更。”
  “拟定在坟场上建立一座城市，作为聚集点，安置人员，存放设备，保证深渊下行道路畅通。”
  “拟定挑选部分伤重将死之人，作为第一批前往冥界的候选人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