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灵慢慢地被河流托举了起来，举到了夜空中，这寂静的黑夜在光河的衬托下也没了那深邃可怕的感觉，静谧得让人安心。
  就像是死亡与生命相对一样，黑暗与光明也是相对的，只有一半只会让人心生惶恐，一旦完整了，两半都不缺，便会让人觉得这只是自然规律，世界正以正常的轨迹流淌，什么都不用担心。
  小精灵已经消失了，那破碎的“蛋壳”早就不知道被卷到了哪里去，但那发光的蛋液还在继续蔓延流淌，像是一只巨大的金色史莱姆，在永夜之下成长了起来。
  河流渐渐变成了海，颠簸的海浪将海水中的一切混杂在了一起，生命的最初也是这一片海，小精灵最原始的形态也是这一片海，所有的一切都回到了最开始的样子。
  海面上泛着闪烁的金光，刚刚淹没的人影现在也已经没了踪影，他们在海浪拍打的间隙便已成了那原始之海的一部分，生命与海融合在了一起。
  永夜中的生物也注意到了那高高的，如同山一般的海，但那海没有朝它们流下，而是蔓延着流向了远方，在夜空中铺洒开来。
  黑暗中迎来了久违的光明，自然的规律暂时补全，可对于那些黑暗种族来说，这是难以理解的变动，它们躲在石块下，躲在山洞中，惶恐地望着那夜空中的光之海。
  那些正在忙碌的光谱生命聚在了一块，讨论起那四散的光海，它们指着落下的光尘，焦虑的情绪在它们之中蔓延，虽然这些光谱生物来自于光，但它们也为环境的变化而担忧。
  对于地表生物来说梦寐以求的光明和温暖，在永夜之中，反倒是一种难以理解的异象，就像深渊之外的人类凝视深渊一样，那深邃的黑暗会带来发自内心的恐惧。
  世间的生命本就无法相互理解，所处境地的不同导致了不同的认知与观念。
  人类觉得那是希望的火光，黑暗种族却觉得那是吞噬一切的烈焰。
  可有一种东西是不会因为境地的不同产生差异的，那便是希望本身。
  在小精灵的感知中，“希望”是甜的。
  在它很小很小的时候，它从人类那汲取希望，就像是在吸取甘甜的花蜜一样，有些花蜜带着淡淡的清香，有些花蜜带着浓郁的复合气味，但它们都是甜的，都能为它提供养分，让它茁壮地成长。
  这就导致小精灵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有着这样一个念头：人类就是甜的。
  可人类当然不会完全是甜的。
  随着时间的推移，小精灵才逐渐意识到，人类只有希望的部分是甜的，这种甜味能让人类趋之若鹜，能让他们放弃一切去追逐，会兴奋、会上瘾、会中毒。
  人类会被这份希望的甜味所驱使，做出很多违背生命本能的事情。
  有些过甜的希望，会麻痹人类的灵魂，但大多数希望的甜味都在正常范围内。
  为了抓住这份渺茫的甜味，人类有时会牺牲掉很多重要的东西，包括生命、自由、爱情……可抛弃了这些之后，又不一定能品尝到。
  希望就像是挂在笨驴前面的胡萝卜，追到筋疲力尽，它依旧挂在“眼前”。
  小精灵有一段时间曾经怀疑过希望的作用，人类会产生各种各样的愿望，这些愿望源于人心深处的欲，产生愿望之后，人类便会用希望拴住自己，在眼前亲自挂上一个“胡萝卜”，然后便一股脑地向前走去。
  “人类为什么要用胡萝卜束缚住自己呢？”
  在小精灵看来，人类根本没有尝过真正的“甜”，只是闻到了希望散发出来的味道，只有它这样的愿望生物，才能真正品尝到那种甜味。
  人类明明没有品尝过，却一直在赞颂希望的美丽。
  胡萝卜明明一直挂在眼前，却还在欺骗自己。
  那时的小精灵，认为人类是愚蠢的，它品尝着人类诞出的希望香甜，对着人类高高在上地评头论足。
  但后来，随着小精灵品尝的希望越来越多，对人类的认识也越来越深入，它又有了新的看法：
  那根“胡萝卜”，好像是有用的。
  如果没有胡萝卜，驴大概早就倒下了。
  人类本身是很“苦”的，只有浸润在那花蜜般的甜腻中，才能冲淡他们的苦。
  驴不是不知道那根胡萝卜是骗它的，它知道，它也知道希望有时候并不能实现，也知道不一定能品尝到那份香甜，但念想在，它的前进就还有动力，它的苦痛就能得到缓解。
  它需要一根束缚住自己的“绳子”，现在这根绳子还能让它闻到甜味，它当然会赞颂这根绳子。
  人类从未尝到过希望的香甜，但凝望着那可望而不可即的希望，他们的注意力也会被暂时转移。
  人的心中充满了空洞，这些空洞让他们无时无刻不在痛苦，花蜜般的希望能够填满这些空洞，让他们的内心恢复平整，以此获得持续的宁静。
  甜甜的花蜜流淌进空洞中，散发着诱人的清香。
  也是在这个时候，小精灵明白了希望，也明白了自身存在的意义：
  构成它身体的那些金光，便是流淌的希望。
  它是希望本身，否定希望，等于否定了自己。
  它不是什么高高在上的愿望种族，是人类的希望构筑了它。
  它——就是那根被挂在驴面前的胡萝卜。
  第1148章 甜甜的
  在人类的故事里，有许多能够实现愿望的宝贝。
  许愿树、阿拉丁神灯、龙珠……
  这些宝贝出自人类的想象，也反映了人类内心深处最本质的念想，他们渴望有这么个东西的出现。
  这种念想归根结底也是一种缥缈的希望。
  “一种纯粹的希望造物，像是神仙一样，能够实现所有的愿望。”
  小精灵将自己与那些虚构的宝贝对比了一下，发现从本质上来说，它们都是同一种东西。
  在拯救绿洲城的时候，小精灵从不认为是“自己”拯救了绿洲城，它只是把所有人的愿望统合了起来，其实是人类拯救了自己。
  它只是将从人类那里获得的希望还给了人类。
  而它现在在做的也一样，把自己拆开，让希望流淌出来，带着人类的念想到达深渊之底……
  小精灵虽然感觉不到莫灵的愿望，但它能感觉到路由其的愿望，它借助着这份愿望点燃了体内的所有能量，让来自人类的光芒笼罩在了这片永夜之上。
  “原来我的身体里，那些人类的愿望还没花完。”
  希望是一种非常顽固的东西，这种特质也体现在了小精灵的身上。
  在深渊中旅行了这么久，人类的影子依然还留在它的身体里，持续地影响着它的能量构造。
  在绿洲城的人们心里，也埋藏着一份到达深渊之底的愿望。
  人类的愿望在某种意义上是共通的，在某些宏大的追求上，始终保持着一致。
  一旦火星聚集在一起，就会发生交融，点燃更大的火光……
  ……
  甜甜的希望河流在夜空中流淌，莫灵已经不知被冲到了哪里，他只觉得身体被温暖的气息包裹着，前所未有的安心。
  好像有很多人在身边庆贺着他、鼓励着他，让他安心地前往深渊之底。
  这些人里，有他的邻居、朋友、同学、老师……甚至还有那讨人厌的土拨鼠同桌。
  “莫灵，给你个糖吃。”
  土拨鼠同桌伸出胖胖的小手，上面捏着一颗小黑兔奶糖。
  莫灵没有接过来，他有些担心对方是在恶作剧。
  “拿着，愣什么呢？”
  “你对我这么好？”莫灵有些不相信，小心翼翼地接过来，扭开了糖纸。
  还真是颗完好无损的糖，土拨鼠同桌并没有骗他。
  “莫灵，你在说什么呢？我虽然老是欺负你，但对你也蛮好的吧，我不是经常带零食给你吃吗？”
  “别说了……全是过期的，这奶糖不会也是过期的吧？”
  “我发誓！绝对不是！要是过期的，我把黑板吃了！”
  “相信你一次。”
  莫灵笑了笑，把手中的糖拿了起来，放在了嘴里。
  一股甜丝丝的感觉顺着舌根散开，沁在了口腔的每一处，又沿着喉咙爬到了鼻子里，莫灵咽了咽口水，那甜味又暖暖地落入了胃中。
  不管是不是过期，都挺好吃的。
  他看着土拨鼠同桌，说了声“谢谢”。
  “别客气，吃饱了好上路，到了深渊之底，一定要想我。”
  “你这话怎么听起来怪怪的……”
  “你就说糖好不好吃嘛。”
  “好吃。”
  “甜不甜？”
  “甜。”
  “再给你一颗，拿着，你要记得这份甜味，不要忘了。”土拨鼠同桌的表情突然变得严肃了起来，郑重地对莫灵说道。
  紧接着，他又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了一颗同样的小黑兔奶糖，直接塞到了莫灵的口袋里，然后拍了拍，让糖落了下去。
  “你怎么突然这么严肃？”
  “什么严肃？”
  土拨鼠同桌又恢复了那副欠揍的样子，好像刚刚的“严肃”只是莫灵的幻觉。
  他正想要追问清楚，突然发现路由其就站在不远处，正蹲着身子摸一位小女孩的头。
  莫灵的注意力一下就被吸引了过去……
  小女孩的手中正举着一瓶可乐，两只小手抱着可乐的两边，仰着头，咕咚咕咚地喝。
  “别喝太快了，一会儿呛着了。”路由其关心地说道。
  小女孩听话地将可乐放了下来。
  “好喝吗？”路由其轻轻问道，眼中满是温柔。
  “好喝，很甜。”
  “有多甜？”
  “像可乐一样甜。”
  “……你不能用一个东西比喻它自己，上课的时候老师没有教你吗？”路由其抚摸着小女孩的头，话语中没有任何责备的意思。
  “教过了，但是可乐是最甜的，没有其他东西能形容可乐了。”小女孩天真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