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为什么？”
  在那天幕之上，造物主正疯狂地对世界做着修补。
  可此时的世界却和破掉的小船一样，到处都在漏水，在一个地方敲钉子，另一个地方的木板也被震掉了，“修补”的行为没有让这艘船变得更稳固，反倒让原本的结构更加摇摇欲坠。
  造物主也不知该怎么办了，他的每一个改动都会引起连锁反应，好像世界彻底变成了一个一触就炸的连环炸弹，他跪在炸弹中间，无计可施。
  路由其也不知道情况是怎么变得这么糟糕的，就在他修改完世界的过去之后，这些灾难就夹杂在了字里行间，俨然成为了历史的一部分。
  他不知道自己的修改是怎么引起这些灾难的，他只是让世界远离了深渊而已，为什么这些灾难会突然出现？
  修改了一次，就有第二次，路由其立刻就开始对这些凭空出现的灾难进行修补，然而，他修补了一个灾难，就会跳出两个灾难，修补了两个灾难，又会跳出更多的灾难。
  阻止了洪水，水坝就会坍塌，洪水依然会到来。
  阻止了暴雨，积云又会飘到别处，在另一个地方降起暴雨。
  阻止了地震，地壳的压力又会继续积压，在不久之后迎来更可怕的释放。
  阻止了海啸，巨浪又会拍打到别的地方。
  就连最简单的山体滑坡他都阻止不了，他能阻止一时的塌落，却阻止不了松动的泥土，终有一天这些泥土会承受不了重量，轰然坠下……
  他试图阻止能量的释放，却让能量积压得更加可怕。
  他试图磨灭这些能量，却找不到一个合理能量释放方式。
  他试图改变规律，却发现即使是造物主的他，也改变不了规律。
  世界是存在逻辑的，文字能写出“能量凭空消失”，但世界在运转的时候，是会自发地让一切变得合理的，在这个过程中，连锁反应又会牵动到其他的地方，让整个“世界史书”的描述发生转变。
  造物主能掌控触摸到的文字，却掌控不了万物的因果。
  有些漏洞是修补不了的，这艘“船”也许必须要有这么一个漏洞，才能让它的上浮拥有逻辑，没有了漏洞，也就没有了这艘“船”。
  当路由其意识到这点时，世界已经千疮百孔了。
  他的努力没有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加美好，反而让灾难蔓延到了世界的每一个角落，人人都活在了恐慌之中。
  “世界末日快来了。”
  造物主在人类的心中读出了绝望的情绪。
  这样的情绪同样记载在了文字之上，造物主抚摸着那能够改变现实的文字，从未像现在这样感到扎手。
  路由其在后悔，但除了后悔之外，他没有任何的办法。
  世界的崩塌就在一念之间，甚至没有给他反悔的机会。
  他就连改回来都做不到，文字之间的连锁反应一直向远处蔓延，传递到了他永远都到不了的地方，身下的字虫疯狂地蠕动，在逻辑的作用下自动变成了他完全不认识的样子。
  路由其只能就这么跪在地上，有时世界会滑过他的指尖，他能感觉到那些字里行间的水深火热，他想要继续修补，可此时却已经没了勇气。
  他已经让这个世界变成这样了，还能怎么办？
  他只得颤颤巍巍地抬起手，再也不敢触碰那蠕动的文字。
  以人类之力执行造物主的权能，就只有一种结果——毁灭。
  此刻的路由其万念俱灰，这才没多久，他就已经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造物主”了，而是毁灭世界的罪人。
  他甚至连世界的崩塌过程都不敢看了，他清楚地知道，这艘破破烂烂的小船很快就会被水淹没，沉入海中。
  “为什么会这样？”
  “我明明什么都没有做错？”
  “为什么会是这样的走向？”
  “为什么世界会这么脆弱？”
  “那些灾难到底是哪来的？”
  路由其的心中充满了疑惑，脑袋嗡嗡作响，他在质疑着自己，也在质疑着一切的发生。
  这一切实在太过不真实了，也让人难以接受。
  就在路由其愣在原地之时，他突然感觉到胸口传来了发烫的感觉，他立刻意识到了什么，手忙脚乱将怀中的瓶子拿了出来。
  这是装着小精灵的瓶子，此时正亮着夺目的金光。
  路由其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连忙打开了瓶子，让里面的金光逃逸了出来。
  金光在昏暗之中打转了一会儿，便落到了路由其身下的文字上，化作了一个金色小人。
  小人托着下巴，沉默了良久，才转过头来重新看向路由其……
  “你对这个世界做了什么？”
  小精灵的第一句话，就让路由其心中的悔意再次爆发。
  但他明白，现在不是后悔的时候，他强压着情绪，将来龙去脉都告诉了小精灵。
  听完路由其的陈述后，小精灵有些无奈地问道：“你让这个世界远离深渊了，对吗？”
  “嗯。”
  “你太天真了，深渊是远离不了的。”小精灵长叹了一口气。
  “为什么？”路由其急切地追问道。
  “你见过正常细胞远离癌细胞吗？”
  ……
  “在一个完整的生命体里，细胞之间是紧密联系的，它们紧紧地贴合在一起，物质的传递，能量的流动，都要依靠这种联系。”
  “世界之间也是一样的，没有哪个世界是孤立存在的，互相之间都需要支撑，也需要传递和流动，这样才能让一个世界长长久久地存在。”
  “细胞需要摄取物质和能量，需要将代谢的产物送出去，世界也同样如此，要从其他世界那交换一些东西，也要把世界内产生的废料转移出去。”
  “这是一种规律，也是一种世界间的生态。”
  “而你现在，想让正常细胞远离癌细胞，这不是让正常细胞孤立出去吗？你想想，一个脱离了生命体的细胞，如何存活呢？”
  “不再有其他细胞的支撑，暴露在恶劣的环境中，没办法获取能量和物质，产生的废料也只能不断地堆积在细胞内……”
  “你觉得这个细胞还有存活的可能吗？”
  第1168章 是非对错
  “深渊虽然是癌细胞，但也是生命体的一部分。”
  “你想要‘逃离’的行为，就等于断绝了世界之间的联系……”
  “一个细胞把周围所有细胞的联系都断绝了，独自开始了旅行，这个细胞的旅途能支撑多久呢？”
  “在灾难中崩塌，已经是这个世界最好的结局了……”
  小精灵站在那正疯狂跳动的文字上，对着路由其解释道。
  听完小精灵的话，路由其正在发颤的身子软软地瘫了下来，他跪在昏暗之中，双手撑在了地上，却已经感受不到那文字的跳动。
  脑中传来阵阵轰鸣，全身麻木，路由其不断念叨着，重复着小精灵的最后一句话：
  “崩塌……”
  “最好的结局……”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到底做了什么。
  可他意识得太晚了，这一切都无法挽回了。
  “我，没想过会这样。”他低头望着地面，喃喃地说道。
  “以人类的视野是没办法看到这么多的，世界的运转并没有这么简单，要妥善地管理一个世界非常麻烦，这也是我不愿意成为神的原因。”小精灵轻轻地安慰道。
  “我太自大了……”
  “人类总是高估自己的能力，你也是被愿望冲昏了头脑，我能感觉得到……你的执念太深了，这会让你失去理智。”
  小精灵的安慰戳到了路由其的痛点，他撑在地上的两只手用力地抓向了地面，但那些跳动的文字却从他的指缝之间逃了出去。
  “我只是想拯救大家。”
  “我知道。”
  “我只是想让那些牺牲的人再活过来。”
  “我知道。”
  “我只是想让这个世界更好。”
  “我知道。”
  小精灵回应着路由其的每一句话，它理解这样的感受。
  明明有改变世界的能力，却让世界走向了错误的道路，甚至导致了世界的灭亡。
  正是因为不愿意承担这样的责任和后果，所以小精灵才拒绝成为神。
  作为愿望种族，它清楚地知道想要成为一位神，需要怎样的品质，需要付出多少的努力，神不是人人都可以当的，空有拯救世界的意志，没有拯救世界的能力，成为不了合格的神，强行执行神的权能，只会让世界变得更糟。
  它理解路由其，人类总是想将自己的大爱释放出去，让整个世界变得更加美好，但客观世界的逻辑并不是人类的大脑可以揣测的，无视客观规律，蔑视命运的结果就是被命运所玩弄。
  “这不是你的错，这是每个人类都会做的事情，让任何人来到这里，他们都会选择相同的做法。”
  “让世界变得美好是每个人类内心最真挚的向往，如果有这个机会，不管是谁，都会毫不犹豫地抓住。”
  “错的不是人类，而是把人类推上神座的存在。”
  小精灵看着路由其，认真地说道。
  面对小精灵的安慰，心如死灰的路由其已经没有什么心思回应了。
  “都结束了，对错与否，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世界的崩塌还在继续，到处都是逻辑的破洞，很快这个世界就将迎来终结，彻底死亡。
  “还没有结束。”小精灵轻轻地说道。
  金色的小人学着路由其的样子，轻轻地跪在了地上，双手抚在了那跳动的文字之上。
  “我能感受到你的愿望，也能感受到这个世界的人类的愿望，大家都不愿意就这么离去，想让这个世界好好地活下去，我或许能够利用这些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