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清抠了抠自己的脸，一紧张他就爱这么做。听到宋淮平静的质问,他只是睁着那双春水般的眼睛,盈盈绿光在黑暗中静静流淌,“怎么可能呢？”
  胸腔里接连不断速速冲击的跳跃还在继续,他却是浑然不觉，以往撒谎还会咬着唇角黏黏糊糊骗人,现在却是捏着倒在一旁的人工智能的手掌，张口徐徐而来。
  七清偏头错开与他的对视,伸手帮机器人理了理那一头水质感的头发,再把祂扶好,“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编造出这样的谎话,这样做会有什么好处吗？”
  一派天真与单纯,他说话时咬文嚼字吐露清晰，宋淮和滕陵以及游戏世界里一直以来的那些男人都爱他这一点，棱角锋利的方块字从他嘴里滚落出来圆圆乎乎的，就和他圆乎乎的杏眼一样可爱。
  宋淮收回审视的目光，卸了力道靠在了驾驶座的椅子上，手肘撑着窗，“好处吗……”
  七清看了那只手好几眼，把嘴里的提醒硬生生憋了进去。
  突然，宋淮改了路线，“可能是想让我怀疑你吧。”
  他对滕陵的想法心知肚明，宋淮不蠢，相反他很聪明，这件事的结果就只有两种方向：要么七清在骗他，要么就是滕陵在骗他。
  他路线一改，直接把车改道，一路开到了寂静偏远的地方。
  这是一个破破烂烂的城区，光污染十分严重，到处都是涂改的涂鸦，色彩斑斓。
  就好像现实里的汽车影院，他们停在了空旷的广场内，前面有个类似舞台的地方，里面关了数个笼子，笼子里面都有人被拴着。
  七清一抬头，就能看见一个硕大的显示屏，上面正和赌马一样标着号数。
  宋淮：“看到这里了没，全都是外来人。”
  他的语气淡淡，提起这些人时就好似他们连猪狗都不如。
  宋淮：“看上了就提走当宠物，看不上的，就扔到这儿斗蛐蛐儿。”
  他忽然回身，一双凌厉的凤眼看向七清，“你说……他这么说，有什么好处呢？”
  七清没有问这里的“外来人”是什么意思，这是个蠢问题。他歪了歪头，看着外面面黄肌瘦，神情惊恐的玩物，笑了笑没说话。
  气氛渐渐沉默。
  手下的手掌触感越发柔润，逐渐逐渐开始有了水一样的错觉，七清下意识捻了捻，低头瞥了一眼远离了屏蔽器，现在已经被唤醒的人工智能。
  与此同时，脑内的引导者系统也跟着醒了过来，察觉到现下的处境后，当机立断：【正在与主系统接触中……loading……线路搭建……1%-2%-3%-4%-5%-……】
  七清在心里问自己的系统，“到底怎么了？现在该怎么办？”
  界的声音很沉稳：【一旦线路连接达到100%玩家即可返回游戏空间，在此之前请尽量安抚宋淮。】
  不是，原来真的不是游戏设计出的这个剧情，而是真的出问题了吗？
  七清有些呆，反映到他脸上就更显得迷迷糊糊的了，这时外面忽然传来一声斥骂，一个押错了号码的人输了，正在外面破口大骂。
  新一轮的押号开始。
  被他重新押上的号码是一个身强力健的男人，从黑色的电子笼里出来的时候甩动手臂，动作间露出了刻着数字的手臂，那种记号七清以前在其他游戏世界里看见过。
  他觉得眼熟，于是忽略了宋淮，挤出个脑袋朝外张望着，想尽量看清笼子里的其他人。
  一个、两个、三个……能看清的人手里都有一个数字编号。
  想用自己的质问来让七清乱了阵脚，结果面前的人全然不紧张，甚至就这么无视了自己。宋淮现在开始怀疑，滕陵是不是才是撒谎的那个人。
  眼见七清似乎起了兴趣，他本着及时行乐的想法，问：“要押来试试吗？”
  七清冷不丁听到这句话，愣了愣后连忙摇头，他才不想参与这种压迫他人的脏事坏事呢。
  看出他的抵触，宋淮“哦”了一声，换了路线就准备离开这里了。
  一路上他都在注意着七清的一举一动，发现七清一直在玩界的手掌，捏着那只手不放不说还偶尔去捏一捏掐一掐。
  宋淮心里有些说不出的滋味，有些涩，他顿觉这大概就是嫉妒，嘴里弹动了一下舌尖，突然怀疑起七清一定要带上这个机器人的原因。
  他问：“滕陵说的是真的吧。”
  宋淮仔细思考着，回忆起之前听说滕陵花大价钱只为了悬赏一个宠物的事，“有人亲眼见过他带着一个人从剧院里出来找界登记，花了一大笔保证金才拿到手。”
  他突然停下，想到了什么，起身就要抓向界的脑袋，五指紧贴脑门，直接包裹人工智能的整个脑壳。
  七清惊了，甚至都没有想到反驳：“你做什么？”
  那只劲瘦的手死死抓在界的头顶，硬生生打开了脑门，从里面取出一张血淋淋的芯片。
  七清看得直恶心，偶尔还感受到了界在怀里的抽搐，语气不好地抓上了宋淮的手，问他：“你这是做什么？不是刚刚还在好好说话吗？”
  他有些过分急躁了，宋淮从没见过他这么奇怪的表现，越发疑心，“祂刚才还是硬的，现在……醒了？”
  说的是界的触感。
  越想越不对劲，宋淮冷声问道：“你到底为什么一定要带上祂？祂对你来说很重要吗？”
  话音一落，甚至没有给七清反应的时间，宋淮已经打开了车窗要把界直接扔下去。他已经觉察到不对劲。
  而此时，七清耳边的提示音扔在缓慢响应：【正在与主系统接触中……loading……线路搭建……81%-82%-83%-84%-85%-……】
  【当前进度98%……】
  虽然不知道把界丢出去会不会有什么影响，但他赶在思考出结果前一只手已经圈着宋淮的小臂，另一只手过去勾着界的脖子，试图把界带回来。
  但是车速过快，风呜呜地吹。
  他正要抓不住时，人工智能忽然睁开眼睛，一片蓝色的代码不断在那双眼睛里过滤，而后祂看向宋淮，眼里有一丝疑惑闪过，随即轻轻松松钻进了车内，又好端端地坐在后座上。
  宋淮的那只手被祂轻而易举地绕过避开。
  转头，祂审视着七清，冷淡的嗓音卡壳半晌，如水一样逝去，眼中不断浮现出亮光与数字，挣扎不休：“是你……”
  祂恍然大悟道，而后捧着七清的脸，随着七清耳边【100%】的引导者系统提示一起，两个相同的声音说着不同的话，“你要回去了吗？”
  祂似乎有些不舍，可七清的印象中祂一直是那副纯粹的无机质机器人，怎么会有如此浓重的感情色彩？
  七清看着那双眼，又在一片寂静当中忽然被宋淮一把抓住，这才发现随着【100%】的提示，他的身形已经逐渐开始消失。
  宋淮：“怎么回事！”
  伴随着一阵空间的扭曲，车的后座内空无一人，只剩下了冷漠如水的人工智能与暴怒的宋淮。
  先前拿出来的血淋淋的芯片与车内信号相连，车作为整体容器，开始与芯片信号融合分解。
  只记录在界的信息内部的售卖出入表格里，赫然写着：【七清，男，20岁，于x年x月由买主滕陵……】
  宋淮被耍了。
  他被彻彻底底地愚弄，伴随着“滋啦”一声牙酸的声音，宋淮停下车，牙齿咯咯作响。
  不管他是如何愤怒，又或者他不管有再大的怨气也烧不到七清身上，此时七清已经回到了游戏空间内，正听着引导者系统开始播报最近获得的成就与奖励。
  他耳朵一路掠过那些有的没的，七清现在是发现了，那些东西只不过是用来迷惑他的烟雾弹。
  甫一睁眼，他看见的就是一双碧蓝的凤眼。
  那双眼睛生在一副完美的面孔上，而那张脸的主人正离自己很近很近，近到几乎就是一个呼吸的距离。
  “！”
  他心里一跳，甚至还没感受到害怕，就发现眼前这张脸就是界的相貌。而界之前分明离他那么远，在游戏空间内一直待在上面的高台上，又为什么会突然之间离他如此之近。
  差点一口气没有吸上来，七清连忙推开祂，埋怨一声：“你干什么这么近啊，吓死人了。”
  被推开的界眨了眨眼睛，一双无机质的凤眼里居然一闪而过委屈的神色，七清搓了搓眼睛，正想去看，就见系统先生恢复了一张面无表情的脸，垂眸道：【之前游戏更新时出了程序bug，现在已经修复，玩家还有一个预存世界未开启，是否直接进入下一个世界？】
  七清蹙眉：“否。你把我放出去，我不玩了。”
  界：【由于订购者七宝的设置，未完成不允许退出。】
  七清冷笑一声，叉着腰抬头看着祂，冷言冷语：“你以为我是傻子呢，每次都拿这个借口搪塞我，我告诉你我不是那么好骗的！”
  已经拿这个借口骗了他好几个世界的界：【……】
  祂变换了一种说法：【有订购者七宝的留言，请问是否播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