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作者:把灯船      更新:2025-10-13 10:46      字数:3271
  薛敬安开始猛烈地咳嗽起来,捂嘴时衣袖滑落,露出胳膊上伤痕累累。
  钟情渐渐攥紧了双拳,他听出薛敬安在暗示什么了。
  他不再遮掩自己说话的尾音,冷静道:“薛兄请回去休息吧,此事我知道了。”
  第73章
  钟情目送薛敬安出门,在对方即将推门而出时突然问:“薛兄此前在城北为官,距太守府路途遥远,无需来府中议事,薛兄应当不曾见过我。薛兄是怎么……”
  “因为一个字。”
  薛敬安回头,“您帮元将军在折子上批的字,和您在摄政王的折子上写的,一模一样。”
  他最后看了钟情一眼,那一眼包含无限深意,然后扭头离去。
  钟情仍在疑惑:他并不曾给元昉批过折子,薛敬安是在哪里看到的字迹?
  很快他就想到一个可能,没忍住握拳轻轻锤了下桌角。
  千防万防,没防住元昉那双过目不忘的眼睛和那只复印机一样的右手。
  他的字取法钟繇,圆润秀丽,规规矩矩,不算很有个人特色。实在是难以想到,他不过帮赖床的萧晦批过几次折子,薛敬安竟然就记得这么清楚。
  他也实在没想到萧晦的猜忌心已经到了这个地步。
  若凡是离京的官员都被监视,那如今他手底下的暗部已经变成了一个多么庞大的组织?
  孙家是萧晦入京摄政后封的第一位侯爵,封号为平宁侯。并非是因为孙家能征善战平定四海,而是因为孙家有一门秘法,类似龟息术,能让人呼吸暂停,心跳暂止,浑身冰凉,和一具尸体无异。
  他曾见过此术的威力——孙世子赠他的假死药便是让不通此术的人也能徐迅速进入龟息状态,不过要以部分健康做代价。
  他离开萧晦时,暗部主力共有九人,不仅从小修习龟息术,武功暗器也是一流,所以留在萧晦身边进行保护。
  除主力外,还有密探六十八人,精通龟息术和轻功,但武功稍差,不能与人硬碰硬,所以潜伏在京中各大豪门世家秘密监视,必要时候也搞搞暗杀。
  再次等些的便作为细作,暗地里或是明面上派到北地各城官员身边。这些人钟情离开前只知道他们存在,但并不知道具体有多少人。
  他能想到地方重臣必然会在萧晦的监视范围内,却没想过连一个七品文官他也不放过。
  不……
  或许他不是不肯放过薛敬安,而是仍然不相信他死了。
  现在萧晦当真知道这一切只是谎言了,要是落到萧晦手上……
  钟情心中一沉,几乎是立刻就想喊孙护卫收拾东西带着他赶紧跑。
  在他开口之前,有人在门外轻声道:“军师,匠人们把您的轮椅送回来了。”
  他应了一声:“放着吧。”
  那人放下轮椅后便悄然离去。
  钟情坐在原地想到头痛,正要起来走两步散散心,突然发现门外的轮椅有什么地方似乎和往常不太一样。
  他拄拐走过去,看清车轮上裹得究竟是何物。
  色白如乳,弹软坚韧,推动时车轮安静无声,平滑无比——不是蒲叶。
  他立刻朝周围看去。
  大雪纷纷,四面八方都澄净整洁,天地间仿佛只有他一个人。但大雪之下亭台楼阁中那些黑洞洞的窗口,又像是有无数人龟息在其中。
  他退回门内,紧闭房门,就在要拴上门闩的时候,忽而收手。
  他想起薛敬安临走时的那个眼神,与其说是告别,倒更像是诀别。
  他稳下心神,回到案前坐下后,开始不紧不慢地泡茶。用的是足以待客的复杂茶道程序,动作行云流水,穿插在袅袅茶香中,很是赏心悦目。
  他斟了两杯茶。
  孙家替萧晦训练死士,多年来深受萧晦信任重用。但若仅仅如此,钱财足以收买这个江湖家族替他做这件事。
  让孙家封侯的直接原因,是孙家对萧晦有救命之恩——
  萧晦曾是孙老侯爷的关门弟子,他的龟息术,胜过暗部任何一个死士。
  钟情伸手将其中一杯推至对座,然后平静地开口:
  “明公既然来了,何必再做梁上君子呢?”
  四周一片安静,却有一丝阴郁缥缈的声音不知从何处传来。
  “你叫我什么?”
  钟情回头,果不其然在身后看见那位不速之客。
  墨发黑瞳,披着黑色的鹤氅,双眼暗沉沉地盯着他,整个人几乎都要融进那一角黑暗之中。
  钟情拱手向他行礼,道:“明公。”
  萧晦面无表情,心中却恨得几乎咬碎一口银牙。
  不像从前征战时那样叫他主公,也不像后来摄政时那般叫他殿下,而是叫他明公——像任何一个别人部下的谋士一样,叫他明公。
  萧晦走过去,脚步落下毫无声息。
  “子弗,我待你这样坏吗?你就这么恨我?”
  钟情做了个邀请入座的手势:“晓城连日大雪,明公不远千里赶来,先喝杯热茶吧。”
  他面色淡然,实际上心中正在狂敲系统。
  【统!统子!统哥!怎么办?我翻船了!】
  【早让你别管他俩,让他们自相残杀得了。所有位面角色都是数据,何况这种剧情下百姓本来就是牺牲品,你根本没必要在他们身上花心思。】
  钟情没时间跟它解释:【别说风凉话了,赶紧帮我想想办法啊!】
  系统沉默,然后开溜:【大变态你自己养出来的,你自求多福吧。】
  钟情:【……】没下注的系统说话就是硬气。
  他拿起茶杯轻抿一口,发现自己手居然在抖,赶紧放下来掩藏在袍袖中。
  面前萧晦已经坐下,喝了口茶后放下杯子,杯底嗑在桌上发出一声不轻不重的响动。对于一个精通龟息术,做什么都可以毫无声息的人来说,这动静几乎等同于一个明示——
  他在生气,并且相当生气。
  只是他身上所有表达情绪的出口都早早被炼化,只剩一双黑沉沉的眼睛里冒着一丝瘆人的幽光。
  “明公……”
  “别这样叫我!”
  “……子渊。”
  勃然的愤怒就这样硬生生卡出,逼得眼中都生出一缕血丝。
  萧晦怔怔看着面前的人。
  他有多久没有听过子弗这样唤过他了?
  似乎是从四年前,他第一次在群臣面前说出择日禅让的那天开始,就再也没有过了。
  钟情轻声道:“我知道子渊想问什么,我以为你是知道答案的。”
  萧晦冷笑:“我该如何知道……你我这般情分,你却宁愿选择少帝,也不愿选我?假死脱身,这般残忍的手段,子弗,你竟然用在我身上。”
  “子渊错了。”
  钟情轻轻摇头,“我并非在少帝和你之间选了少帝,而是在你和我之间,选了你。”
  “……”
  “在我离开之前,有人给了我一瓶毒药。无色无味,每日下在饭食茶水里,不出数日,便可让人暴毙而亡。子渊你处处小心,入口食物皆有人验毒,只有在我面前,你从不设防。”
  钟情抬手为萧晦面前已经空了的茶杯再次斟满,抬眼莞尔一笑。
  “即使在元昉的地盘,你也依然如此。”
  萧晦嗓音干涩:“你想杀我吗?”
  “若非走投无路,那人也不会想到来求我。人人都知道,我是全天下唯一可能杀你的人,却也是全天下最不可能杀你的人。”
  “子渊,你我幼时总爱玩猜心声的游戏。如今不妨也猜猜,我亲手倒掉那瓶毒药的时候,心里在想什么呢?”
  “……”
  “我在想,变的何止是你呢?我也变了,忘记了父王教导我忠君爱国的道理,也背叛了当初兴兵的初衷。”
  钟情直视着萧晦,那双烟灰色的眸子温柔得像是蒙了一层晨雾。
  这些话不全是谎话,他的确收到过一瓶毒药,也的确将它倒掉。执意离开不仅是为了奔赴下一个剧情点,还是为了保命——
  忠君是这个角色的基础设定,而深情是他必须完成的任务,两个设定发生矛盾的时候,只有两条路可供他选择。
  离开。
  或者死。
  钟情轻轻道:“我可以找出千百条理由来为你开脱,却找不出一条来原谅自己。子渊,我并非是恨你,我只是需要时间。”
  萧晦一把握住桌角,倾身靠近钟情。
  他看着那双眼睛,试图从中找出丝毫哄骗的痕迹,但那双灰眸平静而安宁,就像曾经每一次对他说“我帮你”的时候。
  “你说你想要辞官离开……难道你不是……”
  “我不是想要一去不回。等我找到了那个答案,我就会回到你身边。”
  萧晦眼中一闪,他摇头:“但你之前从未对我说过这些。”
  “说不说,不都是一样的吗?”钟情低眉轻笑,拂去茶沫,“难道我说了,子渊就会放我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