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作者:
把灯船 更新:2025-10-13 10:46 字数:3273
“元将军这不是五十步笑百步吗?莫非一个月前你丢的东西,现已经找到了?”
元昉神色一变,很快就按捺下来,强自镇定道:“与你何干?”
萧晦冷笑:“我听说此人曾是晓城军的军师,遇见他之前你一事无成,有他相助才能保住晓城。可惜你实在不堪大用,才叫此等人才弃你而去。”
元昉朗声大笑:“他何曾弃我?像你这样的人,自然是不懂我与他之间心有灵犀的情谊。即使流落两地又如何?我与他,依旧是生同衾、死同袍。”
见萧晦迟迟不说话,只是死死盯着自己,元昉又是一笑。
“说了这么多,莫非你是想招降他?那你可真是异想天开——道不同不相为谋,你一辈子,也别想得到他。”
萧晦此时心中滔天恨意已经强烈到足以忘记所有约定,他握住腰间短剑,缓缓拔剑出鞘,在下一个瞬间,就要冲过去不管不顾地插进元昉胸膛。
床幔中突然传来一声轻咳。
如此细微的声音,却让殿内冷凝肃杀的气氛为之一滞。
萧晦猛然间恢复理智,将剑刃推回鞘内。而元昉眉心一蹙,心中突然升起一丝不详的预感。
“殿下已经有我常伴身侧。”
床幔被撩开,露出一张元昉无比熟悉的、寻了整整一月的脸。
他怔怔看着那张脸,极度的思念终于得偿所愿,他甚至分不出心思去理解那句话的意思。
片刻后他才会回神,怒道:“萧晦!你竟然敢强抢士子,你就不怕受天下士子唾弃吗!”
他大力挣扎着,不知拿来的一股无穷力气,竟然一下子挣断绑着手臂的绳索,挥开身后暗卫,几步便跨上台阶,被萧晦一剑抵在颈间。
但他并不是因为近在咫尺的剑刃而停下,而是因为看见床上的人走下来,一步一步,从容自在地走到他身前。
“元将军入京已有一月,难道不曾听说吗?钟情,钟子弗,可不是什么寒门士子,而是镇西王和长宁长公主的独子,官拜一品殿阁大学士,岁禄五万石,受良田万顷,赏封邑千户。”
他伸出一根手指,推开抵在元昉颈间的利剑。
“摄政王要招降的不是我,而是你。”
元昉张嘴,竟然已经失措到微微失声。他哑口道:“子弗,是不是他逼你——”
钟情打断他:“我从来就不是什么寄情于山水的高士。”
他冷漠道:“我不过是和殿下赌气,这才离宫隐居。嫌得无聊,又看你可怜,才帮你一把而已。”
“元将军,你不会当真了吧?”
元昉失神般看着他,腿后突然传来一阵剧痛,他毫无防备地跪倒在地,膝盖重重磕在台阶上,发出巨大的声响,他却像是听不见一般。
他惊慌地喃喃着问道:“子弗……你在说什么?”
钟情看着他脸上失魂落魄的神色,沉默片刻。
就在这个时候,萧晦突然慢条斯理地转了下脖子。
他明明什么都没有做,只不过微微扭了下筋骨,殿中烛火熊熊燃烧,烛光随着那张脸的转动而明暗起伏,顷刻间,那张阴森锋利的脸竟然就变了个样子。
变成一个平平无奇、却让元昉记忆尤深、妒忌无比的模样。
钟情亲眼看着元昉眼中情绪从惊疑变作惶恐,再从惶恐变成死寂。
得知这个残忍的“真相”,元昉比他想象的还要备受打击。即使是身处重重包围之下四面楚歌的时候,钟情也不曾见他露出过这样茫然的神色。
钟情本意只是为了在萧晦面前保下元昉姓名,生怕再这样刺激下去,元昉又会像一月前的那晚一样心存死志。
于是将准备好的一通说辞通通放下,只是道:
“良禽择木而栖。殿下受命于天,元将军不可与天争锋。我已在殿下面前为将军你说尽好话……若将军还记得你我当日盟誓,便早日弃暗投明吧。”
他转身不再看地上跪着的人,而是看向萧晦,语气柔婉顺服。
“请殿下将他带走。我不想再看见他。”
萧晦快意地、无声地朝跪着的人微笑。
他看着元昉,做了个口型。
“败家犬。”
*
又是数月过去。
萧晦果然如之前所说,收了折磨人的花俏手段,也不再说那些伤人又伤己的话,就像是回到从前那般,温柔而又热忱地对待钟情。
他的确像是又变回七年前那个少年郎一般,只是要比那个时候还要粘人。
元昉真的降了。
这是钟情想要看见的,听见萧晦轻慢地说起这个消息时,他才真正松了口气。
主角投降于反派固然不是这个位面该发生的剧情,但总比主角死在反派剑下的好。
不欲节外生枝,钟情这几个月格外顺着萧晦。
萧晦也果然如他所愿,给了元昉这个降将应有的待遇,没有暗中给人穿小鞋。
他当然恨不得元昉这个祸害早死早超生,但碍于钟情的面子,也因为他已经沉浸于胜利之中,不再把一个败家之犬视为对手,所以相当宽容地展示出自己的容人之量。
这样的日子平静地过着,钟情静静等待一个改变一切的机会。
终于有一天,他等到了。
不过是给萧晦说了几句软话,就得到通行的令牌,前往藏书阁阅览。
在那里的一条密道中,他见到被幽禁数年的少帝。
或许不该在叫他少帝了,七年前钟情最后一次见他时,他不过是十岁的少年,现在,他已经快十八了。
钟情跪下行礼,叩首道:
“微臣,拜见陛下。”
第87章
少帝上前一步,扶着地上的人坐回轮椅。
那张初初显露出棱角、但仍尚算稚嫩的脸上一派死寂,毫无少年郎应有的意气风发。眼下浮着根深蒂固的青黑,显然被幽禁这许多年并不好过。
他的声音也是低落消沉的,只因故人重逢,稍带了些绝处逢生的欣喜。
“如今……只有世子哥哥还这样唤我。”
在钟情的记忆里,面前的人仍旧是那个总是追在他轮椅后面跑的羞怯小孩。
他放缓声音宽慰道:“虽已写下禅位诏书,但陛下并未退位。您依旧是天子,天下万民仍视您为正统。”
少帝轻轻摇头:“名义上的罢了。”
“陛下是灰心了吗?古有越王勾践十年卧薪尝胆最终灭吴,陛下若不放弃,终有一日天下将拨乱返正,还政于您。”
“我不知还能不能等到那天。”
钟情沉默片刻,忽而道:“若陛下能还朝,是否就能宽心一二呢?”
少帝眼中微亮:“若能还朝,即使只是听政而不能参政,我便也心满意足了。”
钟情轻一点头:“我明白了。”
希望转瞬即逝,少帝犹疑着:“……世子哥哥要做什么?如果世子哥哥要为了我向摄政王委曲求全,那我宁可一生不踏出寝宫一步。”
钟情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微微一笑,道:“军中有一人名元昉,现任从四品骑都尉。此人志向远大,光明磊落,对陛下忠心耿耿。待陛下还朝,可暗中与他联系。”
他坐在轮椅上,抬臂低头向少帝行礼。
“臣等着陛下亲政的那日。”
*
钟情回到萧晦寝殿时,萧晦已经在座上等着他了。
见他回来,萧晦倒了一杯茶,笑盈盈推过来:“去哪里了?怎么这么久才回来?”
钟情不慌不忙道:“国子监。”
他的确去了国子监,不过在那之前先绕道与少帝密谋了一番。
他并不怕有人拆穿他,之前床上某个时候萧晦便答应过从此不再派暗卫监视他。下了床倒也没反悔,只不过宫门各处都加强了守卫,确保一只苍蝇也飞不出去。
萧晦没有怀疑,反而神色一怔,嗓音都哑了几分:“怎么想到去那里?”
“想起你我曾在监中求学的日子,仿佛还在昨日,没想到竟已经是七年过去。”
钟情低声道,“七年未见,一桌一椅,一草一木,仍似当年。”
萧晦呼吸变得有些急促。
他面前的人因为沉浸在回忆中,连夕阳下的剪影都变得古旧静谧,就像那十年流水般平静无波又惊涛骇浪的时光。
他有些狼狈地别过脸去,生怕自己不小心又红了眼睛,一边故作正常道:
“七年来我时时差人维护,自然不变。”
钟情笑问:“子渊也像我一样,时常思念过去吗?”
萧晦猛地回头,定定看了钟情良久,然后才轻声道:“没人比我更想回到过去。”
钟情轻抿一口茶水,被水流滋润过后的嗓音温柔到像是对情人的爱语。
“现在不也很好吗?子渊如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令行禁止,一呼百应,倒是圆了幼时的雄心壮志。不像我,整日无所事事,身子废了,或许连心也快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