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作者:有情燕      更新:2025-10-13 11:00      字数:3317
  我重重叩首三次:“谢王上信任。臣必为王上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在吾王留于军中的一个月里,这一日的不欢也只在这一日。从夜晚共拥而眠起,这件事就仿佛过去了,一切如常。
  后几天,魏蹇确实是把流言给我澄清了。经他一“澄清”,如今所有将领都晓得,本将军踩船吾王的谣言均为虚假,绝对不实,全是因魏蹇及其手下嘴碎造成的。他魏蹇不仅特此在帅帐议事前向我郑重道歉,且还将他道歉的声明挂在军旗下七天七夜,让所有人都看见了。
  最后的确无人再敢妄议我的八卦,军心变得十分稳定。但议事时,将领们看我眼神更怪异了。
  一月期至,这日清晨醒来,元无瑾伏在我心前,可怜地说:“阿珉,寡人要走了。下次再见,照阿珉目下这个打法,许是一两年后。寡人还从没与阿珉分开这么长时间呢。”
  我缓缓捋着他一缕发:“臣会记得,每月至少回王上一卷家书。”
  他伸手抚进我颈侧,也勾了我一缕发在指间,轻轻摩挲:“寡人尊重阿珉的战术,但也希望阿珉能想出速战速决攻城的办法。不为别的,就为你我早日相聚,好不好?”
  我捂住他的手:“臣明白,在一切稳妥为上的情况下,臣会继续考量。”
  吾王吻了吻我唇角,眉眼弯起:“那,寡人还有最后一件礼物,这次,望阿珉一定收下。阿珉先起身把衣物穿上,寡人拿给你看。”
  我依言照做。元无瑾到了旁侧那他带来的大箱子边,打开,翻出了一样东西。
  是我出发前没有穿上的那副银光皑皑的战甲。
  元无瑾两手来搬,才将战甲搁到我身侧,可见此甲之重,用料之实。
  “阿珉站好,寡人替你穿上。你穿这套去给你那些副将看,保管再没有流言蜚语了。”
  我连忙推辞,臣自己穿就是,元无瑾却摇头:“就应寡人替阿珉穿戴。寡人不亲手给阿珉穿上,待会你又扔旁边不要了。”
  我不得不答应下来。
  穿这种重甲的流程不比吾王穿冕服简便,待全部系好,元无瑾已累得额边溢出薄汗。他绕着我转一圈,拭了拭额头,甚为满意:“寡人的阿珉是好看,很威武。”
  我轻轻捂了一下肩后,尽量带笑:“……辛苦王上了,臣不胜荣幸。”
  这一点点细微动作却被他发觉:“阿珉,你穿上后不舒服么?是寡人哪里没有给你戴对位置?”
  我不动声色紧绷住肩膀:“没……没有,臣是感动,王上为臣做这些。”
  吾王做的这套甲,处处尺寸都是照着我的身形打的,确实很契合于我,但契合的,只是以前的我。
  今日穿上,许是因为太沉,背后那些貌似已痊愈的伤处开始胀痛起来,且有越压越疼的趋势。
  其实,我早已感觉如今浑身不如过去松快。只怕那一杯拖延许多时日才解的毒、一顿三十余脊杖的重打,还是有些伤及內腑。
  我身子骨再好,也不像这副战甲,是铁做的。
  “阿珉,抱一抱,”元无瑾似松下心神,向我张开手臂,“寡人只能悄悄离开。你今日去忙,回来就见不到寡人了。寡人会很想你。”
  我接下了他这个索求,搂住了他。
  我晚上回来时,吾王确已不在,那大箱子也搬走了。我试图自己卸甲,一背过手臂后肩便阵阵抽痛,只能叫人进来,替我卸下。帮忙卸甲的小卒最后在脊骨处碰得重了些,我一时疼得厉害,没忍住轻嘶一声。
  小卒吓懵:“将军,您身子不适吗?脸色很差。”
  我缓过劲说:“无妨,些许旧伤。将这套甲妥善收起,以后……面见王上,我再穿。”
  军中自然有医师,野阳城中亦有郎中。但我身子不适的消息若传出去,必多不少麻烦。幸好,脊骨的疼痛我默默忍受三日,便稍稍恢复了。
  这旧疾后遗,既已犯起来,想必对我的身体会有影响。
  也不知日后是容易变成半残,还是折寿。
  吾王虽勉强答应以我目前战术为先,却也希望我能想出攻城之法,他又有眼睛在这盯着。我只与代国互相修筑壁垒、不想办法多做点什么,他那恐难以交代。是以这日,我重新第四次亲自带十几人考察地形,爬到山顶,远眺代国防线,寻找缺漏之处。
  自然是没有找到。
  天气炎热,我想喝水,水袋却已饮尽,跟随我的众将也均是一脸疲乏。魏蹇指了指山下:“将军,下面是延水的河谷,较为凉爽,路不算陡,不如我们去那休息一下,再回营中吧。”
  我下望了一眼,正要答应,沿着这条水流并不少的延水往下游一望,顿时有了想法:“此河从垣平城所在山脚流过?”
  魏蹇跟着望了一眼,道:“是。垣平处在山腰,就是为了避免雨季时延水洪泛淹城。现在这个位置刚好,延水最泛滥时也淹不到。”
  我托颚飞速想着,微微出神:“那就是说,倘若延水水位再高一点,就能水淹垣平。”
  魏蹇惊愕:“抬延水水位水淹……?垣平城内可有四十余万人,下游还有数座城池,其中一座甚至已被我大殷占下,这恐怕会生灵涂……!而且将军,现在已是雨季,您看,延水水位离垣平还存在距离呢,真没有那么高。”
  我一时没顾上他在有些个甚,收回目光,查看附近地形,不消片刻,我发觉了:“此处延水西侧还有一山谷,倘若引一条水渠,将延水改道入山谷中,再筑堤坝蓄水,等十数日后,山谷所蓄水位高出垣平城,再一举放出,那么就能——”
  直到这时,我才反应过来,我在讲什么,立刻将自己话头截住。
  第一时间,我扫向跟随我上山的这一张张脸。我是主将,我在讲话,每一个人的目光都凝在我身上,我刚刚讲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他们当然都听进去了。
  他们还在等我的下文。
  我闭目深纳一口气,分明时近夏日,这口气却极为浸寒。
  “现在立刻回营,休整军备,我军战术不变,继续筑防,与代军对峙。方才这些话,你们就……都当我没有说过。敢在军中擅传者,斩。”
  是我疏忽,思虑入迷,祸从口出。
  元无瑾刚离野阳不久,人尚在河东郡,没有来得及出发回殷都。我只能但愿,但愿不会迅速传入吾王耳中;或者,但愿他听了也没在意。
  又过四日,我正在帅帐中与众将议事,有信使来报,河东郡传来王旨,请靖平君跪接。
  我不得不跪着接下了这份卷得无比齐整的王旨,在众目睽睽下,奉到帅案上,将其展开。
  一片空白。
  上面,除了一处象征君王的、鲜红端方的玺印,什么都没有。
  第38章 折返
  这早已不是吾王第一次赐我空白的王旨。上一次是为何,我大约,这辈子都不可能忘。
  离我最近的魏蹇见状,有些失声:“将军,这……”
  我问:“你一直跟着我,应该知道。”
  魏蹇垂头:“……下官知道。上次将军为难,下官还是将军帐前一小卒,也看在眼里的。王上莫非想……可他怎会晓得如此清楚。”
  但知道也只是魏蹇知道。其余副将早换过几轮,对着这空旨均在窃窃私语无比茫然,他们询问信使,信使却只管传令,其余一问三不知。
  一人出列,向我拱手:“所以将军,您似乎看懂了,王上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将王旨卷起:“我并没有看懂。方才,我亦是在思考王上的意图。且先按目前部署继续做事,等我回奏询问一番,再下达王令。”
  众将没有多想,低头应是。
  信使急着离开复命,我在众目睽睽下简单写好回奏的帛书。写我并未读懂王旨,请王上多加明示,但无论何种旨意,望吾王千万慎重考虑。就这样递给了他,让其带回。
  按理说,吾王这时候应从河东郡打道回府了。信使来回殷都,起码二十余日。
  可仅仅三日后,信使便已再度来到。又是赶在我与众将议事之时,当着所有人面命我接旨,要我照做。
  这一次的王令,写得很明确了。
  靖平君承珉拖延日久,谋己怯战,令大殷蒙羞。命其领大军立即开拔,攻下垣平,重扬大殷国威。
  我尚跪着,没来得及回应,四周将领已纷纷惊然,不敢置信。
  “王上居然这么说承将军?让立即进攻?可……这怎么打?”
  “代国那种防线,强攻就是拿将士的人命去填,将军不是没有反映过战况,王上这是疯了吗?!”
  我跪直了身,并不抬眼:“使者大人,您也听见了,此旨意,绝不适用于目下战况,为万全计,恕在下不能接受。”
  传旨的内宦却叹息:“靖平君,王上让奴婢提醒,适不适用,您自己心里明镜似的。一切只看您愿不愿用。”
  ……看来,那日探查地形,我思虑对策时无心出口之言,还是经由吾王耳目,传入他耳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