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作者:有情燕      更新:2025-10-13 11:00      字数:3311
  意料之中。那日说什么没打算给我用,就是哄骗之言。他不是不想用,是不能用。
  我与吾王,相伴十余年,最后竟只能靠此种方式才能彼此制衡。我们的过往,终究都在今日白费了。
  元无瑾笑得足够,猛然手上再起力气,十指指尖狠狠掐入我颈侧。他盯着我,面色扭曲疯狂:“可靖平君,就凭你,你想反过来拿捏寡人,还是太天真了。你是战神,你有威望,寡人不会动你,但寡人依然有的是办法让你就范。再来赌一场吧,像上次赌我能击破合纵一样。”
  我对这话没有回应。元无瑾却不管这些,依然像毒蛇一般吐着信子,攀住我颈窝,将毒牙扎进我的肉里:“寡人会让你,自己主动挖堤放水,亲自下令淹死敌国的贱民。上回寡人能赌赢,这次,寡人一样会让你输得,一塌糊涂。”
  说罢,元无瑾撒开我,从旁边捞起遮面的斗笠戴上,拂袖走了。
  三日后,我在帅帐中接到了新的王令。
  这一次内容很长,他在旨意中,将我那回巡视地形所说的话完完整整复述了一遍,从哪处开渠引水、将水蓄入哪处山谷、在哪里修筑堤坝,指得一清二楚。
  最后道,此事理应交于靖平君,然若靖平君不愿去做,便由副将魏蹇全权负责。如若魏蹇再不从,除其爵位,家中连坐以抗命治罪。
  内侍将王旨念完,这刁钻的内容已引得众将交头切切。跪在我身侧的魏蹇脸色煞白,惊惶地看向我,几乎不知所措。
  我没有动,内侍将王旨递前:“靖平君,您可接下么?您不接,奴婢就交给魏将军了。”
  魏蹇骇得深深跪叩,半句都不敢言。
  我只能去轻拍了拍魏蹇肩膀:“你接下吧。王上要你做,你就好好做。”
  魏蹇这才敢抬起头,向我答了是,颤着手接过了内侍手中的王旨。传信内侍走后,众将归位,魏蹇站在右列最前,僵硬不已,还呆呆捧着王旨不放,像是此物烫手,偏又黏在他手上了。
  简单议事后,众将散去,我将魏蹇单独留下。其他人一走,他急忙上前:“将军,你看王上这是什么意思?是对我之前单独带兵打不下太行郡不满,还是……?”
  我怅口气道:“他并非对你不满,他是对我不满。”
  元无瑾,他是王,从来最懂拿捏人心。他要治我,甚至都可以不从我下手。
  他在逼迫我。我不知道他会逼到什么程度。
  魏蹇低了声音,变得小心翼翼:“那……下官究竟该怎么做?”
  我略作思索,道:“你就听王上的,认真监督修筑,注意隐秘行事,利用山峰树丛进行遮掩,莫让代国在那边能发觉异样。须知此事做不好会祸及你的家人,半分错漏都不能有。”
  魏蹇沉重地点了点头,我继续道:“不过,最终何时破堤放水,决定权依然放在我这,我让放了,你们才能放。”
  魏蹇再重重点头,躬身抱拳:“下官谨记,一切按将军命令行事!”
  一切安排完毕,我挥手让他退下,魏蹇却还是没走,立得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我问:“还有事?”
  他面容苦涩:“将军,你为王上打了多少胜仗,这还是头一次,他在众将面前打你的脸。王上是真的……厌弃你了吗?”
  对这个问题,我只能回答:“我不知道。”
  魏蹇无话,但依旧立着,满脸纠结。
  我轻声宽慰:“放心,我不会让我与王上之间的事祸及你们。”
  “下官并非担心这个。将军是个很好的人,下官是真心,在担忧将军安危。”魏蹇又低头闷思了片刻,忽而坚定道,“将军可知公孙衍?”
  我想了想答:“是大殷两代先王以前的一位大良造。”
  “对。公孙衍是卫人,入大殷后曾受先王重用,为大殷夺得河西郡。后来张子入殷,公孙衍受到冷落,转而归卫,曾组织合纵,身配五国相印,比在大殷时更加风光无限。”
  我敲了敲案,冷下声:“魏蹇,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魏蹇目光却更加坚定:“当然,于情于理、于下官私心,下官亦不希望和将军在将来兵戎相见。但东边也有好几国不与大殷接壤,更鲜少与大殷产生争端,这些国家都求贤若渴,若王上厌弃了将军,以将军才能,哪里不能去得?”
  “下官隐有预感,此战之后,将军绝不可能活着留在大殷。下官冒死进言,还望将军……考虑一下吧。”
  第40章 决绝
  最后,我提起剑鞘,将魏蹇打了一顿。
  因当我问他,为何觉得有我不容于君王的预感时,他纠结半天,跟我回的是:“这还用说吗?王上喜怒无常,将军受其不了另找相好,虽勉强能理解,可到底在王上那,将军还是在把他吊着……”然后被我打得哇哇叫,赶紧跑掉。
  晚间,我回寝帐中,看着仍摆在榻边的、银光熠熠的战甲,不知怎的,又想起了魏蹇白日的话。
  这样好的礼物,却不是真正的恩赐,而是束缚。
  我或许是该想一想了。
  之后两个月,王令如雪花般飘来。这次再没有什么复杂的说辞,就一句话,要我靖平君发动进攻,至多两月内要攻破代国防线,若不肯进攻,所有将领以谋逆论罪。每一次,前来颁旨的内侍都赶上我议军务的时候,让所有副将都听见了。
  我依然恭谨接下,待人走后,放到架上,置之不理。
  起初两次,无人对我有微词;次数渐多后,开始有与我没那么亲近的将领提两句,被魏蹇喝下;过了一月,我第六次接下同样的王旨,连与我较为亲近的副将都坐不住了。一干人等在内侍走后,立刻逼到我面前,要我想想办法。
  我道:“我会再次书信回禀王上,言清利害,请他收回成命,不要寒了众将的心。”
  这话却无法安抚众将。有人说,延水蓄水已快足够,目前来看代国也毫无察觉,将军管那么多干什么?赶紧放了。
  还有人说,这么多次王令,对下面根本不好瞒。他领的一支右军已人心惶惶,再这样下去,莫说进攻,防守恐怕都会出问题。将军,拖到那时,你我败战、谋逆板上钉钉,真的就再难挽回了。
  甚至有一副将跪下,道:“将军,我们能够理解您,可和王令作对,对谁都是不好的。您顺从王令,我们所有人才能最快得救。算了吧将军,别想着百姓了,我们快连自己都救不了了!”
  我只能说,等等吧,我再尝试劝谏王上,破堤也准备着。何况山谷蓄水也未全满,未必能淹到,要放,也得至少再过十日。
  众人勉强散去,我找来帛书,写给吾王的回禀之言。
  事已至此,他既要我服软,我便服软。总不能真将无数他人性命作为赌注。
  此战,求请吾王以臣战术为先,归都之后,臣必任由吾王处置,此生专心侍奉,绝无怨言。还望王上,放过旁人吧。
  我将帛书封好,命人快马送回殷都,并算着时日。
  若吾王看过,有新的王令传来,至少要二十来天。纵然期间军心依然会有所浮动,这点时间,以我声望,还是能压得住的。
  但未料,军中却突然开始流言四起。不光历次要求进攻的王令全被泄露,甚至传出我与王上君将不和,王上为为难我一人,才要把所有将领兵士全部绑上。即便我用军法处置了两个好事者,此论调仍旧按不下去,几乎所有副将都在跟我反映管束困难,兵士恐有发生哗变、不听将令的危险。
  调查出源头,并不难,我命魏蹇查了一天,就已将其揪出。
  是上次最为激动的、跪下来让我顺从王令的副将,叫做龙晖。
  这日议事,我命人将其五花大绑,搡跪到我帅案前。魏蹇在旁展开证据,一字字将他泄露机密、散播流言、动摇军心的行为讲清楚了。我看他目光依旧凶狠,毫无惧色,便问:“临死之前,你可还有话要辩?”
  龙晖咬牙道:“是,这些是末将所为,末将全部都认。但将军知道末将为何要这么做吗?”
  “讲。”
  龙晖恨恨一笑:“因为末将听的是大王的命令。末将从始至终,都听命于大王。”
  我缓缓站起:“原来是你。”
  龙晖道:“将军还在劝大王收回王令,若把末将杀了,不知在大王那,将军要如何交待?”
  我扶了扶额头,下令道:“卸了他的将甲,关押起来,严禁探视。”
  龙晖悍然不惧,毕竟他是君王手下之人,他大约觉得自己做得极对。要被押送出去时,他回头:“将军,末将再劝您一次,不要和大王作对。大王才是大殷之主,你可不要等到死无葬身之地才后悔。”
  我叹了口气:“你想错了。我从来不怕什么死无葬身之地。”
  谣言源头虽已处置,然影响已完全在军中蔓延开。近一个月,还是没有压制下去。我只能再等一道王令,看我的服软能否奏效,让吾王在此战中收回他的任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