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作者:
有情燕 更新:2025-10-13 11:00 字数:3370
路上,果然落了一场不大的初雪,幸而我没有觉得什么。但无瑾却不大好。
他又用过一段时日丹药,瘾症如今每三日就犯一次。只是他用怕耽误行程为由,次次都自己强忍过去,无论如何都不要我做什么。
终于,在第二个雪天到来之前,我们坐船渡过淮河,南下到了越国。
我在越国的家,也是一处不显眼巷子中的不显眼院子,左右四个小屋,不小也不大。只是我刚带他回家,连休息都没来得及,他的瘾症便又发作。照之前路上那样硬捱上一天半夜,依然没有恢复。
到第二日,他双眼通红,甚至啃咬起自己的胳膊,咬得满嘴满手,都是鲜血。我知不能再等着,去找罗大夫又须得离开,只能按住他,将他手脚用衣带缚住,捆在床榻四角,确认他挣不脱,手臂上药包扎,再飞速出门,快去快回。
我带罗大夫回来,罗大夫见此状况也极为惊骇,慌忙望闻问切,看过一通后,为元无瑾服下安神药。然后,没有别的办法。
“琨玉公子这模样,乃是用毒成瘾,戒除别无他法,只能生捱过去。安神药能起一些效,但估计也……不过,这毒不算重,此次发作这般厉害,若今晚受得住,想必不会再有下回。”
我道谢,将罗大夫邀至别屋,再掏出一锭金子,请他今晚务必住下,以防任何意外。罗大夫对我居然动不动掏金子十分惊骇,忙答应下来,然金子没收,只收了正常的诊银。
安顿好罗大夫,我回到元无瑾的寝屋,关上了门,扣紧了窗。
元无瑾用过安神药,暂时没力气扑腾,仰面大字躺着,双目微阖,呼吸急促而浅,可我晓得,这并不代表他不难受。
于是我摸到他脚踝处,开始解带。
他僵了僵,试图回缩,我干脆倾身上前,覆住他:“臣用以前的办法帮你,好吗?你一向都喜欢。”
元无瑾却依然,缓慢而坚决地摇头:“可阿珉……不喜欢,阿珉不愿被当做……我的一个物件。”
我笑着抚摸他的脸,但我想,我的笑容应极苦涩难看:“傻无瑾,都什么时候,还说胡话。不是物件,这是臣情愿的。”
他竭力汲两口气,才能回应我:“……可有此一劫,是我自找。我觉得,我必须自己顶过去,才有资格做阿珉的妻。不然,我就只配一辈子给阿珉做妾。”
我轻捏他耳垂:“怎么还在想这个!唉,什么妻啊妾的,都是闹着玩,你还当真……”
元无瑾默默低下声:“阿珉,把我绑起来吧,然后就出去,不要管。我真的不想用阿珉曾经讨厌的方式,治好自己。”
我顿时无法回答了。
“我晚点……犯得最严重时,可能会叫喊,但在我完全没声之前,你都千万不要进屋……会很丑陋的。”
他决心这样坚定,我无奈:“好。臣为你用宽一点的衣带,重新绑一下。这样,不容易勒着。”
那时,我如果早知,这天晚上,元无瑾尖锐刺耳的惨叫会延续一整晚、直至清晨才停歇,他那些话,我说什么都不会答应的。
第二天一早,我轻轻推开房门。
和昨日比,我的王,他完全变了个模样。衣衫凌乱,脸色如雪一般苍白,浑身汗泽,甚至,即使我给他绑得那样小心,他的手腕脚腕处,依然遍布红淤。还有一只腿,居然已经挣脱我绑得那么死的束带。
他依然大字平躺,呼吸急促而剧烈,神色那样疲惫,面上却带着比阳光还灿然的笑意。
我无声近前,为他把一处处束缚解开。甫一自由,元无瑾便迫不及待地扑进我怀中,下巴搁在我肩膀,炫耀似的,用一只还在颤抖的手比在自己心口:“阿珉,你看……我向你证明了,你在这里,珉在瑾心中,不是一块石头,不是一个东西,而是瑾……很喜欢、很喜欢的人。”
我笑不出,也哭不出,只能轻柔地抚摸他的头发,扣住他后脑,把揽紧,让他的心口紧贴着自己的心口:“……瑾也是。”
他听到我的回应,身上的力气渐渐衰弱,不一会就趴着我,昏睡过去了。
我将他放平,整理衣衫,盖上厚被,用干净的湿帕为他拭脸,再找来篦梳,理顺他的头发。因为吾王好面子,无论是不是醒着,要见外人,他一定要是最好看的模样。他特别在意自己好不好看。
弄好这些,我再将罗大夫请来,为元无瑾再次看诊。
这次罗大夫一面把脉,一面点头,脸色极和善。我就晓得无事了。片刻后他说,这次断得彻底,瘾症不会再犯。
不过他也将我一道请出去,在一个僻静处另行说话。
“这次危机虽渡,但,琨玉公子身子内里十分虚弱,想是曾过多大悲大恸,加之多用瘾毒,心肺有损,往后一定要细细将养,少受刺激,方能延年。”
我叹了口长气,拱手道谢,保证道:“我们以前……彼此磋磨,有太多不必要的波折,今后定不会再有了。”
罗大夫微微颔首,又提醒:“他实在太过虚弱,这段时日注意多补食肉菜,我也会开一方子,须服食一月,为养身之用,能让他恢复精气快一些。”
我继续道是,但不知为何,总感觉他话里有话。
罗大夫瞅着我,深深怅然,终于选择直言:“以一月为此次初步恢复的期限,千万不可……激烈动火,劳累无度。”
……我牵起不免尴尬的笑:“啊,好,这我明白,多谢罗大夫提醒。”
也算歪打正着,若我真用之前那法子为无瑾解瘾,那可不止算激烈劳累,还是连日连夜了。
区区一月而已,于我而言,不算大事。若这都忍不了,那过去元无瑾半截没力气、或半截不高兴,迫我停下,我早忍不下来了。软玉在怀,只保持个相抱休息的度,很容易的。
只是我未料,忍不了的可不是我。
第一天晚上,我便与元无瑾交代过罗大夫的嘱托。彼时他点头如拍蒜,一点一个好,当夜也如朋友般简单相拥,抵足共眠。
第二天如是,第三天如是。第四天,我们的朋友一下就开始做得不大干净,他半夜不肯入睡,黏我说好喜欢我,这几年都特别想我。
第五天,他非要趴在我肩边,从我眉眼亲吻到唇角,然后告诉我说,当年得知我跑去卫国,他几个晚上都在做梦。其中有一个梦,是我被他从卫王手里用整整二十八座城池换了回来,关在宫里,囚锁住了。醒来之后,他还险些真这么干。但我不太理解他讲这个的意图是什么,我让他少做这种很缺德行的怪梦,最好是不要做梦,乖乖睡觉。
第六日……
言而总之,半月之后,我中午去罗大夫医馆帮半天忙,回来略晚一些,就被元无瑾抓住了把柄。
我一进屋,就被他熊似的扒上,“阿珉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天都黑了,我好怕黑,阿珉你摸摸,我的心跳得特别快,”强行按到床榻,手还被捏在他胸口一阵胡摸,动作越来越不干净。
他未点灯,多半是故意。一片混乱的翻滚中,我躺在床头,及时勒马,捏住他肩膀,推开一只手臂的距离:“王上,现才十四日,您还要喝半个月的药呢。”
元无瑾提身就往我腰间骑:“可我恢复好了,真的好了!阿珉你瞧,我感觉一身是劲,多么地有活……阿嚏。”
一个喷嚏,两个喷嚏,然后又咳个不停。
无法,把他扶躺下,点灯,添被,递手帕。
这一顿咳完,莫说活力,坐起来的力都无。只能巴眨着两只可怜圆溜的小狐狸样眼睛,攥紧被面瞧着我,泪光莹莹,表示自己真的很可怜。
我悠悠叹息:“你看,更虚弱了。估计这激烈劳累,又得再延两天。”
便还是将他搂抱在怀里,单纯地睡觉。
元无瑾没气力扒楞我,但有气力动嘴皮,东拉西扯,谈天说地。
比如说,他要来年七夕再和我成亲,那个日子最为不错。在那天前他就还是我的妾,在那以后才算抬妾为妻,讲得美滋滋。我不懂这个妻妻妾妾嫡嫡庶庶的游戏有意思在哪,但我须哄他睡,就答嗯,善。
再比如说,等他身体好些,也不能闲着。之前在卫国时他发觉自己在针线上颇有天赋,以后多练一练,刺绣做绢花卖钱。还有替人写字,也可以。我答嗯,善,但不许累着。
他又讲,成亲后他想领养两个孤儿,做我们的娃娃,一个男娃娃一个女娃娃,都姓岳,都用玉给他们取名。我继续答,嗯,善,但娃娃很不容易拉扯,有精力再说。反正你我现在没有,快睡吧。
如此有答有应,一唱一和,果然没过多久,元无瑾便迷迷糊糊了。
他枕着我肩膀,眼皮已抬不开,手有气无力地挠我脖颈:“阿珉……你明天还在吗?”
我道:“在的。”
“嗯……后天呢?”
“臣也在的。”
他半梦半醒地继续问:“十年二十年……下辈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