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7章
作者:可口腩      更新:2025-10-13 11:05      字数:3294
  那是不屈的。
  那是倔强的。
  那是从未低头的,属于孤勇者的骄矜。
  “这个什么都改变不了的世界,本就不值得我驻足……”
  “我更不指望……你能实现我的愿望……”
  此时维诺萨尔那幽淡的神态竟然骤然变得幽深晦暗,“啊,是因为我本就是无心之人,所以你从来不指望?那为何你又要开口?”
  祂那鬼爪已经捂住时渊序的胸口,可血一涌再涌,如何都也止不住,哪怕用上邪神的混沌邪力,大男孩的胸腔就像是被拼命拧出所有血和脏器的毛巾不断地渗出血。
  “我这人,本来就得到的很少……所以才什么都不指望……”大男孩此时眯着眼,语气越发嘶哑,“我稀罕你帮我实现愿望?你搞错了……我刚才……那是……确定……你确实没有心…但我是傻子……才会求你……做这种……”
  维诺萨尔此时鬼爪紧紧摁着他的胸膛,他极少有过情绪被他人动摇的时刻,可此时,他没料到这个看似脆弱的大男孩反将他一军。
  “一个长久得不到糖的孩子知道靠摇尾乞怜也能如愿,所以,你只能假装你从不期待,这样愿望落空便能挺直腰板说‘我不在乎’。”可惜他却更残忍,薄唇吐露摄人心魄的笑意,“我不信。”
  “如果我说,我偏偏就想听你说一句真话,你又该如何回应?”维诺萨尔鬼爪揽他紧了几分,“倘若让我不能尽兴,我大可以让你沦为我的玩物,生死由我来定,尊严甚至碾落成尘,嗯,这也可以接受么?”
  可这头凶猛的少年郎,此时狠狠地挪开他的鬼爪,果然,他的眼神更是含恨——男人的挑衅就是让他的尊严被刀尖凌迟。
  可似乎又想起了什么,他竟然唇角出现一抹有些苦涩的笑。
  “行啊,那我就告诉你一句真话——”
  只见男孩忽而带有几分疲惫地靠近他几分。
  “那座教堂……”
  “是因为我曾经相信过。”
  维诺萨尔刹那胸腔一震颤,就仿佛有什么不可名状的情绪涌入。
  可随即轮廓分明的俊秀男青年,那个曾在人间,甚至在神庭呼风唤雨的反叛军老大,此时阖上了眼,一滴清泪从眼角划过。
  “可我终于知道……”
  “这世界上……”
  “能爱我自己的……”
  “终究……只有我一人……”
  语气是生生的苍凉和孤寂。
  然后,对方就再也没有任何声息了。
  “……”
  维诺萨尔看着怀中的男青年。
  邪神饶是不会对任何人的死亡有丝毫心理波动,多少有名望的君主、将士、反对者鲜血淋漓地死在祂跟前,祂都可以一笑置之。
  可为什么……
  维诺萨尔忽然感觉胸口间万分疼痛,那疼痛就像是牵连至五脏肺腑越发剧烈,而倒下的男青年气息渐渐凉了,身躯渐渐冰冷,那个顽强不屈的灵魂再也不在热血奔涌的身躯,而是就此消弭了。
  献祭的魂法以往只用于复活神灵,如今却又出现在了维诺萨尔的掌心里,天际蔓延无边的血色鸢尾和梵文,这是动用魂法后的邪神法相。
  “没用的,他在遇到您之前就吃了毒药,已经没有生还的希望了。”旁边的门徒说道,“对于一个这样狠厉的家伙来说,当面跟您求饶就跟去死没什么区别吧?不过您放心,最棘手的一个存在已经解决了,从此您领导的世界将长久稳定下去……”
  “主,倘若他真的信仰过您,就不会将您的教会都毁于一旦!他从很早就开始端掉全世界大大小小的教会了,还灭掉了所有神龛和教团。幸亏他是个凡人,不然也是个混世魔王……”
  可此时维诺萨尔捂住半边脸,祂忽而发现有很多陌生的片段和情绪纷纷涌入脑海中。
  “我听说真正的神灵不是高高在上,而是在大地底下注视人间……”
  “就算你听不到也没关系……我只是觉得,一个人在深渊应该很孤独,没关系,我也很孤独……或许有人说说话也是好的……”
  “我听过一个传说,曾经有个邪神行为诡秘,无法让人看到真面目,以人的邪恶为生,可那样的存在却收留了所有没有去向的鬼众……”
  “那是不是证明,你其实……也有心?”
  ……
  荒废的神龛,无人问津的破碎神像前,曾经长跪着一个稚嫩的少年,对方长着一双猫儿眼,总是穿着一套废旧军用大衣,可他的神态却那么认真,努力用自己的破布衣服蹭掉红苹果上的灰尘,然后放在贡台上。
  “对不起……我就这点贡品…我太废了,被他们抢了一半的东西……下次我再来。”
  “我知道这世上……唯一有人能改变秩序……那就是你。”
  “……我希望,我能好好活到退役……”
  “……我希望,人间从此没有灾厄。”
  “我希望……”
  “你也能……”
  “不再孤独。”
  ……
  可维诺萨尔捂住胸口,祂那双凉薄的红瞳此时竟然流下了血泪。
  冷漠至极,甚至作壁上观唯恐天下不乱的恶鬼本性,速来看到人死,人绝望,人癫狂,发自内心地喜悦。
  如今更是应该会心一笑,他太渴求世人的绝望,浓到极致便是佳酿。
  可为什么他觉得……
  此刻世间竟然再无值得他驻足之处?
  此刻世间竟然形如地狱,明明他便是地狱的业火,便是地狱的恶鬼,可为什么,他坐卧难安,甚至焦灼癫狂。
  就像本不存在的心却生生长了出来,又一瞬间被剜走了一部分。
  “……还真是……可笑呢。”祂半是自嘲半是无奈道,“我还是第一次……因为一个凡人所动容。”
  “主,很快您就要召开敬神仪式了,其他门徒都已经就位了,这世上的所有灵魂都要为您成为至高神而献祭给您,本来就不允许有任何多余的活人。”
  ”我们将在神庭恭候您的再次进化,迎接这个世界的新生。”
  形如恶鬼却又如神舐的众鬼之主此时却是站起身。
  “恐怕,我不会在此驻留了。”
  满座恶鬼和门徒们浑身一颤,随即纷纷重重跪倒在地。
  “主,如今您已经是世界的至高神了,再也没有其他地方值得您驻足,我们众鬼将永生永世效忠着您,多少混沌教徒等了这一天多久,您千万别想不开……”
  “可我忽然觉得这一切索然无味了,怎么办呢?”
  祂竟然是无奈地哂笑,可下一秒,王座上的高大鬼影忽而化成虚影,渐渐像星尘碎屑一样消匿了!
  座下所有恶鬼和门徒瞬间大恸,“快点把主找回来!否则天下就要大乱了!”
  “祂竟然连至高神的位置都置之不理,这不行,这是多少门徒和信徒们翘首以盼多少年才唤来的功绩……”
  “疯了……疯了……如今众神陨落才是常理,祂竟然将偌大的权力置之不理……混沌邪神倘若连至高神王座都弃之不理,祂要贪的,岂不是……”
  “岂不是要比倾覆人间更为可怖……罪过……罪过啊……”
  在旁边看着的时渊序,已经僵硬在原地不能动弹。
  那个死去的男青年就算一身狼藉,可就算化成灰了他都能认得一清二楚。
  准确的来说,这是另一个世界的他。
  甚至比现在的他还小几岁,可是饱经沧桑的程度却显得那大男孩比他还老成,还疲惫——那副宁死不屈的模样比如今的他还要苦大仇深,想必吃的苦已经超出他想象之外。
  就像是从来没有见过光的人,跋涉久了眼神就会退化,甚至自觉闭起眼,认为光是传说,而世间注定冰冷和晦暗。
  可他更没想到,湛衾墨……在此之前已然是能称霸世界的众鬼之主。
  他从来没想过他们俩竟然在另一个世界曾以这种方式相见,形如死敌。
  倘若安烬有许多和他之间不存在的回忆,那他如今确认了,不是可笑的纯属虚构,而恰恰是,那些确实发生过——
  发生在另一个世界,又或者说,另一些世界。
  时渊序内心许久平静不下来。
  他甚至怀疑自己得了失心疯,才会觉得男人放弃王座的原因是自己。
  可是,这是为什么?
  是因为他时渊序死得那样惨烈吗?还是他时渊序实在是像条倔驴如此铁骨铮铮让人汗颜?冷清冷漠的男人,断然是从来不会因为任何怜悯和愧疚就如此慷慨。
  时渊序想要细想下去,却见一切场景就像是沙尘一样散落成碎片,再也寻不到踪迹。他被沙尘似的碎片迎面冲击,只好掩住脸。
  紧接着,整个眼前骤然变成了浩瀚的星河似的,没有天地,只有星辰般的光在长河中涌动。
  时渊序心想自己不能继续在这里飘荡下去,可他只能飘在星河旁边,只能靠近那星河,却不想脑海中顿时涌入了万千思绪和陌生的片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