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婚前你不是这么说的! 第189节
作者:松庭      更新:2025-10-13 11:05      字数:2889
  那头乌黑长发逶迤垂地,刚沐浴过的潮红未完全从她面上褪去,垂眼时透出一种迎风浥露的娇美。
  此刻的覃珣却无暇注意这种美丽。
  他望着她的唇,她的手,生不出任何旖旎幻想。
  这双唇口含天宪,这双手手握王爵,此时此刻,外面有无数人等着她的答案,有无数人的生死,取决于她一念之间。
  没有等到骊珠确切的回答,覃珣不自觉拔高了声音:
  “公主,就算要与父亲和二叔打得两败俱伤,难以应对北越,届时可以议和,可以用岁币来缓和战事,待南雍恢复元气,再征讨北越,总有办法可以解决!岂能因为不想牺牲将士,不愿消耗国力,就让我们这一路所做的努力都付之东流……”
  “我要问你的问题,你已经给了我答案。”
  骊珠放下梳子,抬眼看着他道:
  “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覃玉晖,现在,你该退下了。”
  她嗓音温和,然而语气却隐含着不容纠缠的决然。
  覃珣背脊蓦然一僵。
  她不是南迁至雒阳,一无所有的白板皇帝,他也不是与天子勠力以匡天下的权臣。
  她会倾听他们每一个人的意见,但她不是世族选出来的傀儡。
  没有人,可以做她的主。
  她希望他能明白这一点。
  在骊珠柔中带刚的注视下,覃珣眼睫微动,面上厉色逐渐消融。
  很奇怪。
  他并不觉得难过或是恼怒,反而从她此刻的决然中汲取到一种安定的力量。
  她知道他在说什么,也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兰台四季流转,洛北几度动荡,他看着她长大。
  她不是他选择的妻子,她是他替自己亲自选择的君主。
  既然如此,他还在怀疑什么,质疑什么呢?
  肃肃如松下风的世族公子起身,振衣敛衽,朝着骊珠一拜。
  “无论公主做出怎样的抉择,我与公主共进退。”
  ……
  落日圆融,照得营中一片血色。
  五大三粗武将和玄袍高冠的文臣在远处乌压压一片,围着这座大帐,虎视眈眈。
  一把孤刀立在帐前,没地三寸,像块无声的碑,威慑着这些人。
  “……公主就在帐中,欲召见诸位文官。”
  众文官刚跟那些武将舌战一场,斗志正浓,一听这话,一群老头立刻杀气腾腾冲入帐内。
  进帐的时候还不忘绕开那把刀,连衣角都不敢沾上半分。
  覃珣的视线落在不远处。
  “你不进去护驾吗?”
  正与华医师谈话的裴照野抬起头来。
  他手里握着一只药瓶,听到覃珣的声音,朝他投来一道意味深长的视线。
  “几个老头而已,她一个能打十个,哪儿用得着我?更何况,该防的恐怕不是他们。”
  覃珣拢起眉头。
  这都什么时候了,这人还在吃这些飞醋吗。
  “裴照野……”
  “趁我不在,竟敢给公主的饮食里加这些补肾益精的东西,什么冰清玉洁的世族公子,哪家世族公子是靠爬床加官进爵的?”
  覃珣浑身一颤,望着他瞠目结舌,一时哑然失声。
  “……什么补肾益精的东西,你简直无中生有!”
  见他如此反应,裴照野就心中有数了。
  想也知道不会发生什么,补品又不是春药,更何况他还留了败火茶让长君给覃珣喝,他就是有心也无力。
  裴照野扭头:“华医师,您说呢?”
  华医师微笑道:“这个嘛,这些时日伺候公主贵体,的确发现公主有大补的迹象,据我观察,应该是出自覃公子家中送来的饮食。”
  “不可能,我何时——”
  覃珣下意识否认,但很快又想起了什么。
  自打母亲渐渐接受薛家的注定的结局后,她对公主再无之前的敌意,但是对裴照野的执念却愈发浓烈。
  母亲固执地告诫他,绝不能输给裴照野,一定要比他更能得公主的欢心。
  如果是母亲……她的确有可能这么做。
  覃珣的脸色由青转红。
  “看来覃公子是想起这回事来了。”裴照野悠悠道。
  “此事我自会向公主请罪,不劳裴将军操心。”
  “请罪?是替你自己请罪,还是替你母亲请罪?覃公子可得说清楚,胡乱顶罪,这是把公主当成昏君糊弄呢?”
  裴照野似笑非笑,却句句话咬在要害。
  覃珣冷硬着脸道:“我母亲不过一内宅妇人,裴将军何至于此?”
  裴照野朝华医师笑了笑,后者会意,留下几瓶伤药便告辞离开。
  他转而看向覃珣,槐树下,他笑意微敛,冷肃几分。
  “这话你该问问你母亲,我跟她之间谁更想要对方死,你应该很清楚。”
  “……”
  覃珣无言以对。
  “你也想不通这件事对吗?”他微微挑眉,慢吞吞道,“为何你母亲见了我就像见了鬼,对我又惧又恨,还生怕你遭我的毒手。”
  覃珣拧眉:“你到底想说什么?”
  四下寂静片刻。
  “我想说的很简单。”
  裴照野抬脚上前半步,两人个头相近,都是人群中百里挑一的高挑。
  然而此刻覃珣近距离观察他的模样,才忽而发现,不只是身高,他们还有一双极为相似的眼睛。
  仿佛有一击重锤敲在覃珣心口,他心底突然冒出个疑惑:
  一个女人会在什么情况下,欲对一个素不相识的少年人恨之入骨?
  那双眼幽幽注视着他。
  “你母亲对其他人很差劲,但对你却无可挑剔,如今他弃你母亲于不顾,与旁人生儿育女,你若是个有良心的,日后与你父亲狭路相逢,不要有任何的心慈手软,一切以公主的利益为上。”
  覃珣抿了抿唇:“这话不必你说,我心中自有分寸……”
  “我的意思是,即便公主要覃敬死,你也得递刀子。”
  覃珣霎时变色。
  他的确因父亲的冷情抛弃而愤怒,但那毕竟是养育他二十年的生父!
  “手刃生父,天理难容,裴照野,你未免也太……”
  “让你递刀子,没让你杀人,放心,手刃生父这种好事还轮不上你。”
  裴照野笑着拍了拍他的肩,在覃珣骇然神色中,他抬脚朝着大帐的方向从容而去。
  之前杀气腾腾冲进来的老头们早已铩羽而归。
  此刻帐内只有玄英长君两人。
  裴照野扫了一眼自己的大帐,有这两位宫廷内官布置,不过眨眼,就从之前潦草简陋的模样变得舒适起来。
  两人向他见礼退下,裴照野朝榻边走去。
  之前只有一层薄褥,一床被衾的榻上,此刻铺了一层柔软蓬松的兔皮褥子,借去他衣裳暂穿的公主把头埋在被衾间,一动不动,像株埋在土里等着发芽的植物。
  “华医师说你之前崴脚的地方没伤到筋骨,但连日穿着那身泥衣,外伤得赶紧上药清理,快起来。”
  “……没力气。”
  瓮声瓮气的嗓音从被衾里传来,骊珠从宽袖里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后背。
  “伤得严重的地方都在背后,你替我上药吧。”
  裴照野应下,解衣之前,先去外头吩咐了一声,让守卫不能放任何人进来。
  守卫问:“那要不要让人先进来,把将军的物件搬去别的营帐?”
  裴照野高深莫测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
  “不必,今夜我就在住在这里。”
  守卫:“哦哦,将军公务繁忙,辛苦了。”
  “……明晚也住,之后都住。”
  那守卫摸不着头脑,试探道:“将军为了赤骊军的前途殚精竭虑,我替大家伙……谢谢将军?”
  裴照野盯着他的蠢样冷笑了一下,转头回帐。
  几名守卫颇觉莫名其妙,隔了好一会儿,才猛地扭过头看向对方。
  之后都住是什么意思!?
  为了赤骊军的前途,将军竟然向公主自荐枕席的消息在营寨内不胫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