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作者:冰川半糖      更新:2025-10-13 11:10      字数:3371
  见他醒来,傅玉明显松了口气,随即又因扯动伤口而龇了龇牙,压低声音快速道:“你总算醒了!咱们这回麻烦大了……”
  谢临迅速环顾四周,发现自己正靠坐在一张铺着兽皮的矮榻旁,双手被反剪在身后,用坚韧的牛皮绳牢牢捆缚在支撑帐篷的主柱上。双脚同样被缚。
  刺鼻的羊膻味和草木燃烧后的烟气充斥着鼻腔,头顶是由木杆支撑、覆盖着厚实毛毡的穹顶。
  赫兰部。
  谢临脑子里迅速浮现这三个字。
  傅玉朝他这边艰难地挪了挪,嘴朝帐门的方向努了努,气声道:“外头至少有两个人守着,我刚才听见他们用赫兰语交谈。哥,咱们这是被捞到贼窝里了啊!”
  “可有听清他们说的什么?”谢临低声问道。
  “断断续续听到几句。他们提到‘王子’、‘重要筹码’,还说……‘等大巫验明正身’。”他声音愈发凝重,“哥,他们似乎是专程冲着我们来的,而且目标很明确。”
  谢临眼神一凛。这时,帐外传来沉重的脚步声,伴随着兵器与皮甲碰撞的声响。两人迅速交换了一个警惕的眼神,立即噤声,恢复先前昏睡的姿态。
  帐帘被猛地掀开,一道高大魁梧的身影逆光而立,带着草原夜风的寒气。一名身着赫兰贵族服饰的魁梧男子踏入帐中。
  他的目光在帐内扫视,最终定格在谢临脸上,迈步走过去。
  “不必装了,我知道你醒了。”他身姿比雍人挺拔高壮许多,站在谢临面前时,投下的阴影犹如一座小山般,将人笼罩进去,说的却是字正腔圆的汉语。
  “你就是谢临?”
  谢临缓缓睁眼,正对上那双锐利的眼睛。来人俯身捏住他的下颌,像是在仔细端详他的面容,几秒后轻蔑地甩开手:“原来雍军主帅喜欢这样的。”
  他在打量谢临时,谢临也看清了他的面貌。灰绿色的眼珠,年纪二十出头,山根侧的两颗小痣格外引入注目。腰间挂着一把齿镰,刃口密布着细密的利齿,像是某种洪荒巨兽的獠牙,无声地散发着凶戾之气。
  “猜出我是谁了?”来人注意到他审视的目光,似笑非笑道。
  鼻侧双痣,齿镰为器,这般鲜明的特征,来人的身份不言自明。
  谢临并未故作不知,平静地迎上对方挑衅的视线:“六王子。”
  “还不算蠢。”赫兰部六王子在他面前坐了下来。
  不同于明淳帝,赫兰部的现任首领是个不折不扣的种马。生平没什么别的爱好,就爱跟不同的女人生孩子。
  正因如此,赫兰部的王子公主竟多达二十余人。更麻烦的是,赫兰部并无储君制度,也不讲嫡长为尊——每任继承人,都要等到首领临终前才会公布。若首领猝然离世、来不及指定,便由部落长□□同推举。这种模糊不清的继承规则,导致赫兰王系内斗不休,局势常年混乱。
  而这位六王子……谢临隐约记得,他是赫兰王与一位雍人女子所生。
  嗯,和傅玉一样,是个混血。
  混血的身份,无论在云河城还是赫兰部,都备受冷眼。两边都视他们为“非我族类”,心存戒备。更何况,谢临印象中,这位六王子的母亲至今未得正式名分。可想而知,他在部族中的地位,恐怕也是岌岌可危。
  谢临心下有了数,轻嘲道:“六王子大费周章地把我们弄过来,不会为了点评两句我军主帅的眼光吧?”
  “牙尖嘴利。”六王子再次点评,他往后一靠,靠在搭着皮毛的椅背上,翘起了二郎腿,“我请你来,自然是想看看……在你们主帅心里,你这位‘夫人’到底有多少分量。”
  他倾身向前,直视谢临的眼睛,“三座。用边境三座城池换你平安回去,你说他肯不肯?”
  “想法很好,我也好奇。”谢临淡淡抬眼看他,语气平静,却带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讥诮,“但六王子是不是忘了,大雍的江山姓楚,不姓温。他就算想,也得有这个权力才行。”
  “这就不劳你费心了。”六王子神色极为轻松,倒真像是完全不担心这个,“掳都掳了,总得试试。我已让人将你腕上随身佩戴的玉镯给你们大帅送回去了。你能值多少钱,一会便知。”
  谢临看不出情绪地盯着他,半晌忽然笑了,意味不明道:“没记错的话,如今赫兰部前线统兵的似乎是大王子。六王子这般为他筹谋,真是……兄弟情深啊。”
  六王子脸上的笑意渐渐凝住。他看向谢临,像是在重新估量一件商品的价值,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敲着座椅扶手:“你知道的不少……倒是本王子小瞧你了。”
  六王子忽然扬声道:“来人。带他去洗澡,换身衣服……”目光却仍锁在谢临身上,他倏地露出一个恶劣的笑容,“送去本王子帐中。”
  ——
  边境线那头,帅府内。
  “找到人了吗?”温聿珣眸色发沉,仿佛酝酿着山雨欲来的风暴。
  刀疤单膝跪在他面前,面色也不好看:“没有。城南巷弄已反复搜查三遍,只……只在一处墙角发现了打斗痕迹和这个。”
  他双手奉上一枚小小的盘扣——那是傅玉衣袍上的配饰。
  温聿珣闭了闭眼:“继续去搜,扩大范围……”
  话音未落,帐外传来一阵急促得近乎慌乱的脚步声。
  “将军!”另一名亲卫疾步入内,甚至来不及行礼,双手便捧上一个粗布包袱,“方才营外有人射来一箭,箭上绑着这个!指名要交给您!”
  包袱递到温聿珣手里,被动作谈不上温和的人解开,露出里面的物件——是一枚玉镯和一封信。
  只扫了一眼信上的内容,温聿珣周身的气息便骤然冷了下去。
  “我知道了。”他声音低哑,“都下去吧。”
  亲卫一般不会对温聿珣的决定做出质疑,可这回送信来的亲卫刚跟温聿珣不久,尚且年轻,脸上顿时透出焦急,忍不住踏前一步:“将军!对方藏头露尾,此举分明是诱您前去,恐怕有诈!城南才刚出事,这……”
  “我说下去。”温聿珣抬眼。
  久居上位的威压与此刻濒临爆发的焦灼混合在一起,瞬间犹如一盆冰水,将年轻亲卫未尽的话语冻了回去,人也僵在原地。
  刀疤一把拉住还想说话的同僚,强硬地将人拖了出去。
  房门关上,隔绝了外界。
  温聿珣深吸一口气,目光落到玉镯和信纸上,试图压下胸腔里翻腾的暴戾。他想到谢临身上还带着伤,又想到赫兰部里那几个荤素不忌的皇室,捏着信纸的手泛了白。
  阿晏……
  他无声轻喃。
  ——
  赫兰部的沐浴习惯与雍朝大相径庭,没有专门的浴堂或浴桶,更近似于一种原始的冲淋。许是六王子特意吩咐过,他们为谢临准备了一间单独的石屋,角落里放着盛满清水的陶罐和木瓢,示意他自行清洗。
  这已是身为俘虏难得的优待。
  谢临掩上门,目光迅速而冷静地环视四周。石壁坚固,唯一的窗户开在高处,狭窄得连孩童都无法钻过,门外影影绰绰,至少有四名守卫的气息。被围得铁桶一般,插翅难逃。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皱巴巴、沾着泥污的衣衫。被迷晕后一路拖拽而来的不适感此刻愈发清晰,身上黏黏腻腻的。
  ……不止是汗,谢临甚至怀疑是不是温聿珣最里面的没洗干净,导致现在才流出来。能感觉到一些东西,随着他的走动顺着他的大.腿往下滑。那种感觉……十分微妙。
  谢临咬了咬牙,下次一定得看着温聿珣弄,绝对不能提前睡着了。免得又出现这种乌龙。
  既无路可退,不如先顾眼前。他不再犹豫,解开衣衫,沐浴起来。
  入了水他才后知后觉似乎还蹭伤了哪儿,背上一片火辣辣的疼。不过此刻也顾不得那么多,他迅速沐浴完,耳根通红地擦干净身上的水和秽物。
  旁边放着一套干净的衣物,并非他原本的装束,而是一套完整的赫兰族男子服饰。素色窄袖短袍、长裤、皮质束腰,甚至还有一双柔软的皮靴。
  谢临的目光在这套衣物上停留片刻,心中那个模糊的猜想逐渐清晰——六王子不想让旁人知道他的真实身份。更大胆些猜,或许连掳掠他这件事本身,都是这位王子背着赫兰王庭,私下所为。
  他对赫兰部的风俗制度虽有一定了解,却并未精细到能分辨服饰的具体品阶。然而,眼前这套衣物用料扎实、剪裁利落,虽不显华丽,却自有一股规整的气度,绝非普通牧民或兵卒所能穿戴。
  他推测,这大概是赫兰贵族麾下臣属或近侍常见的装束。六王子大概是想让他混迹其中。
  果然,当他换好这身赫兰服饰,掀开帐帘走出去时,守在门外的赫兰卫士目光在他身上一扫,并未流露出任何异样,只是依照吩咐,微微躬身,语气平板无波地说道:“谢乐师,请吧,六王子在等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