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作者:
转山见水 更新:2025-10-13 11:17 字数:3915
我仍旧会竭尽所能的当好北境的尊主,奚未央静默了片刻,我只是不可能,永远强迫自己,活成舅舅的模样。
有一种说法,讲的是一个人一生之中,最难逃离的存在,既是母亲。不论孩子在小的时候,对于父母师长的管束,感到多么的痛苦与不屑,在他长大之后,都会潜移默化的与长辈越来越像,最终猛然间惊觉,原来自己竟然已经变成了小时候讨厌恐惧的模样。而这样结局的另外一种可能性,则是那个孩子因为心中对于父母的仰慕之情,一言一行皆有意无意的去模仿,长大后,便也就成为了第二个父母奚未央私以为,自己两者兼具。
奚云逸曾经对他做的事情,毫无疑问令他感到痛苦,但他仍旧仰慕自己的舅舅,奚未央从小,便期盼着自己长大以后,能够成为像奚云逸一样的人他现在做到了。年复一年,他似乎已经不再会觉得这样的伪装有什么难熬,他所戴起的虚假的面具,仿佛就快与他的血肉融为一体了,可是曾经的那个奚未央,他又在哪里呢?
如果从前的那个奚未央,他索性彻底消失了,那么便也不过如此,偏偏他始终存活着,他将他自己囚禁在了深处,然后攥紧了牢笼的钥匙。
师兄,咳,咳咳
张衍辰拢紧了披风,他关紧了房门,走近里间,看着正伏在案前沉默剪着灯花的陆离道:你留在这里,又是何苦?咳咳,我真是没有想到,原来这结界里的夜晚,竟然如此寒凉。
陆离没有抬头,他只是问:我给你的丹药,你吃了吗?
张衍辰点头,说:最近有用。
陆离淡淡道:按照药性,应当是每日一丸,你这样今日用,明日不用,倒还不如索性不要用。
张衍辰也知道这个道理,他不敢辩,只好连连称是。陆离道:你这样的身体,我本不该劳烦你的。
张衍辰会意,却是说:师兄此言差矣。天数虽则瞬息万变,然首座之事,乃我北境之事、天下苍生之事,非你一人牵挂。
陆离:
烛焰明明灭灭。陆离说:既如此,他会平安回来的,是吗?
张衍辰并不明言,只是笑道:雷劫雷劫,终也是劫。师兄想尽办法,不过是希望首座能够安然无恙,却忘记了,倘若一切真能那样轻松,又叫什么劫难呢?
心性不坚,破境之机不至。师兄,说一句不该我说的话,这么多年以来,未央他安分守己,你该比谁都清楚,他究竟是真的变了,还是只是因为,他爱重于你,所以愿意听你的话呢?
陆离沉默不言,张衍辰叹道:在这世上,是没有人能强迫得了奚未央的,只有他自己愿意,或是不愿意
张衍辰说到这里,忽然顿了一顿,他看向陆离,而后又小心翼翼的接了半句:情之一字亦然。
陆离闭目,他两指按摩着眉心,只觉身心俱疲,情?你是说,你当年为他预言的情劫?
张衍辰的双手十指绞在一处,他低声答应道:是。
再说吧。陆离现在没有精力,去想太远的事,将来的事情,等将来再说,何况他现在又不是个不谙世事的孩子。待他度过雷劫,这四境的局势都少不得要重新洗牌就像是你说的,难道还能有人强迫他吗?
至于辜负
陆离不在意的道:若是对方敢变心,就算是把人关在玄冥山又如何?权当做个男宠,又不是养不起
待得话说出了口,陆离才猛然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言,他睁开眼,与张衍辰面面相觑,张衍辰也不免觉得有些尴尬,他讷讷的道:师兄不必在意,这些我本来也都能算得到 。
陆离这才松了一口气,他对张衍辰道:皎皎并无意于叫这些事为人所知。
张衍辰赶忙点头,说:我自然不会胡言乱语。
张衍辰的口风有多紧,陆离是相信的,只是他听见张衍辰说能算得到陆离忽然又有些提心吊胆起来了。
他忍不住问道:该不会真有什么不长眼的东西,敢辜负皎皎吧?
张衍辰:
张衍辰也不能多说,他只是安抚陆离道:二师兄岂是那等会被人随意蒙蔽戏弄的人?
陆离一想,说:也是。罢了,随他去吧。总归是冷暖自知的事情,到底和我没什么关系。
若是能与他有关系,早几十年前便该有关系了。他们两个人一路上磕磕碰碰,又相互扶持着走到现在,他对于奚未央而言,唯一的身份,只可能是兄长。
再无其他。
***
顾鉴已经无法计数,自己究竟推开了那扇门多少次。
每一回的初始,他都能够与奚未央一道,弥补尽所有的遗憾。他们或于小屋之中厮守,或携手游历红尘,或于人世间隐居,共看万家灯火然而最终的结局,无一例外,是奚未央叫他去死。
一次又一次。
每当幻境中的奚未央想要杀死顾鉴的时候,顾鉴便会瞬间清醒,从而开始推开下一扇门,如此循环往复,直到他从期待变作厌倦。
顾鉴不想要再经历这样持续的循环了。
什么垃圾幻境,连人设都模仿不像,还想要来蛊惑人心?
或者说,这幻境以为,让他多经历几次奚未央要他死,他就会真的为此去怀疑和猜忌奚未央吗?
太荒谬了!
能化出这样的剧情来,由此可见,这幻境,亦或是幻境的操纵者,实在是不甚了解奚未央。
奚未央的确会动辄翻脸,叫人捉摸不透,但他却绝不是个伪君子。
伪君子会为自己表里不一的行为,寻找无数理由来试图掩盖,奚未央则不然。
奚未央自有一套思维逻辑,且绝对逻辑自洽,他也许有时会为一些事感到后悔,但他却绝不会认为是自己做错了,奚未央只会怪罪自己,为什么当时没能做到更好。
所以,退一万步来说,即便是他真的想要顾鉴死,也绝不可能假惺惺的劝他自戕,且说些什么为我而死、为天下人而死的话。如果真的要说,奚未央只会说一句话,那就是:你不能活。
浓雾重新将顾鉴包裹,天地静默。
顾鉴尝试过很多种方法,破障符也不知画了多少,可即便是他取舌尖血作符,也只能短暂的使那些浓雾变得淡薄一些而已,他始终还是离不开这里,顾鉴实在无奈之下,索性也不折腾了,不如盘膝打坐,多运转两遍心照神海要紧。
白雾之中无有时间,甚至就连一切的感知,都会逐渐变得模糊不清。顾鉴原本并不觉得,自己是神识被困,其实沉溺于梦幻之中,他只是忽然有了严重的溺水窒息之感,待得一口气终于呼吸上来,顾鉴方才猛地一下睁开了眼睛,迷梦初醒。
身体的知觉渐渐回笼,痛感迟钝而强烈的攻击着顾鉴的神经,很快便铺天盖地。顾鉴已然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哪里最疼,因为他实在全身都痛得厉害。顾鉴的双臂被锁链吊起,足下本该悬空,却又坠了沉重的石块,他感觉到额角好像有汗水划过,待得集中精神仔细看时,方才发现,那竟是血水。
殿下,他好像醒了
醒了?
眼前恍惚的重影,终于逐渐变得清晰,顾鉴努力辨认出,他面前立着的应当是几个妖女,以及周围身材体格明显不是人族的守卫,那为首被称作殿下的女妖身材高挑曼妙,浓郁的紫衣将她本就白皙的皮肤衬托的愈加如玉如雪。女妖缓步走近,她抬起玉藕一样的手臂,用被鲜血濡湿的皮鞭,轻轻地挑起顾鉴的下巴,顾鉴听见她很轻,却近乎是咬着牙一字一字说出来的话:你就是,那个北境首座的徒弟?
顾鉴想要答话,然而此时,他方才发现,自己的喉咙干痛如同火灼,几乎是哑了,根本就发不出半个音来。
妖女仿佛泄愤一般,又接连用力抽了顾鉴好几鞭子,那皮鞭上有倒刺,似乎还是件法器,顾鉴被她打伤的地方剧痛难忍,血流不止且很快便会腐烂流脓,若是无人救治,恐怕要不了多长时间,顾鉴的整个身体,都会活生生的烂掉。
如果不是叔父要留着你有用,我一定,要食尽你的心肝,再用你的眼睛和舌头来泡酒!
妖女满腔恨意:我听说,你们人族有一句话,叫做父债子偿。可是不够,你的师尊杀了我的父亲,杀了我的堂兄弟,杀了我妖族无数族人即便是将他分食殆尽,也不够平他欠下的血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