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作者:
顾徕一 更新:2025-10-13 11:37 字数:3281
余予箩的年纪尚小,她大约还不懂得。
[伤心的人,最擅微笑。]
这也是曾被程巷倾吐进树洞的句子。
也是曾被余予笙写进日记的句子。
程巷大概猜出事情的真相了。
事实上程巷仍不知道,看起来风光无限的余大小姐,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到底是什么。
但她在从西班牙回国以后,躺在这张床上,选择了同这世界告别。
那一天,恰巧是程巷出事的一周年忌日。
程巷刚才突然碰了碰余予箩的脸。
因为她想到余予笙的逝去。其实死亡并非一种痛觉,只是冷,让人迫切渴望真实的体温,来自谁都好。
程巷想起那次她和陶天然去云省旅行,无意逛到一间庙宇。
一群带民族头巾的老太太,坐在寺庙门口择莼菜。
噗,程巷看着又有些乐,这是什么世俗生活与神圣宗教的无缝结合。
老太太们讲话带明显口音,程巷听不懂,问陶天然:“她们讲什么?”
“她们在聊当地的信仰。”
“什么信仰?”
陶天然是个语言天赋极佳的人,微偏着头听了一会儿。程巷站在她身边,看着她眼尾的小痣,在云之南的通透阳光下闪闪发亮。
“我只能听个大概。”陶天然道:“她们说,对世间仍有眷念的人,灵魂不会消散,永远游荡人间。”
程巷又乐:“按咱们的说法,灵魂不是只能在人间待七天么?”
“你高兴什么?”
“我哪有高兴?”
“你在笑。”
陶天然的确不理解程巷。哪有那么多可高兴的事啊?聊死后的世界都高兴。
“哦。”程巷揉揉自己的唇角:“我是想,人的灵魂不灭,挺好的啊。”
“好在哪里?”
程巷梗了梗:“陶天然你有没有听过一首民歌?你在港岛长大应该没有听过。我五音不全的你忍忍啊——”
程巷清了清嗓子,唱:“哪个九十七岁死,奈何桥上等三年。”
陶天然静静看着她。
“哎呀算了。”程巷挥挥手:“我有点,说不明白。”
她背着一只小小的双肩包,跃下不甚规则的石台阶去,转回身对陶天然伸出手:“这么高你敢不敢下来啊?我牵你啊。”
陶天然垂眸看她掌心一眼。
她的另只手藏在身后轻蹭。
终于,陶天然将冷白纤细的手指,垂放进她的掌心。
两人牵着手,走过寺庙蕴化的千万年时光,走过贝叶棕树冠洒落的斑驳阳光。
程巷掌心软软的,捏一捏陶天然的手指。
该怎么说呢陶天然。
在人间也好。在梦里的苹果树下也好。在奈何桥边也好。
只要人灵魂不灭的话,我就可以一直等着你呀。
只是,程巷没想到的是,她逝去得实在太早。
是不是数十年时光过去,就算她想等,却也哪里都变了,她再等不到她的陶天然了。
******
程巷此时躺在余予笙的床上,望着头顶帷幔。
原来这件事是真的。
对世间仍有眷念的人,灵魂真的不灭。
穿进余予笙体内后,程巷已记不得死去后的那一年,她的灵魂在哪里游荡了。
飘到四合院那株梧桐树上,看过很多次马主任骂程副主任炒菜忘放盐么。
飘到秦子荞的窗外,看过很多次秦子荞冷脸吃薯片看末世小说,时不时又去阳台看看自己种的小葱么。
甚至,无聊的时候。
飘到胡同口的电线杆,懒得动弹似的翘起一只脚倚在电线上,她是鬼啊,电不着她了吧哈哈哈。
看过好几次她最爱的那家烤翅店,老板摇着蒲扇吭哧哧扇出火星子来吧。
还有,很多次的。
当陶天然下班回家的时候,她歇在小区路上那盏像旧月亮的灯上。
当陶天然在办公楼下买咖啡的时候,她坐在咖啡店铁皮屋檐上,一下一下的晃着脚,一只黄色翅羽的鸟停在她身边。
还有当陶天然在浴缸泡澡的时候,哎唷真不好意思看。
她会双手扶着浴缸边缘,轻轻的坐上去,足尖轻轻拨弄着水面,让陶天然以为那是自己动作漾起的水纹,而不会疑心有它。
她会对着陶天然耳边轻轻歌唱:
“Starry,starry night.
Paint your palette blue and grey,
Look out on a summer's day……”
你一定不知道吧陶天然,在星星闪烁的初夏夜晚,我在陪着你。
所以当机缘巧合,一个与她共享过同样心情、没有损毁的身体空了出来。
程巷的灵魂住了进去。
程巷坐了起来,盘腿坐在床上,打开笔记本电脑放在膝头。
试着搜索了几个名字。
「乔之际」。
「乔知寄」。
都没有找到看上去和余予笙有关的人。
既然是余予笙高中时段出现的人,那么,是高中同学?
好在现下网络发达,程巷登上以前余予笙念的私立学校官网,去搜余予笙那一届的学生名录。
等等……余予笙是哪个班的来着?
这,日记里也没写啊。
去问余予箩自己高中时念的哪个班?
未免也太奇怪了点。
程巷决定用笨办法,一个班一个班的名录看过去。
噗哈哈哈哈,还真有人叫王大锤啊,上的还是这么高端的私立学校。程巷抱着腿直乐,下意识伸手去一旁摸大白兔口味的薯片。
摸了半天摸一个空,程巷这才想起,余大小姐是不怎么吃零食的。
她抱着腿想:如果余予笙吃一点甜甜的零食的话,心情会不会好上那么一点点呢?
有时候人与世界的缝隙,也许真的只需要那么一点点甜来填满。
她继续看。
余予箩从门口探进头来:“要不要下楼去吃饭啊?”
“不去了。”
“好吧我也不勉强你了。但是……”余予箩两只小手挂在门环上晃啊晃。
“怎么?”
“这……是我看错了吗?我怎么觉得你有点斗鸡眼啊?”
“你没看错。”程巷倦怠的揉揉眼:“我自己也觉得。”
这么高端一私立学校,怎么不做个搜索功能呢?
她把全年级的学生名录仔仔细细看了两遍。尤其注意姓“乔”、“谯”、甚至很冷门的“鞒”的。
的的确确没有任何一个名字的发音,近似于“Qiao Zhiji”。
程巷长叹一声坐在床上。
等等啊,等等。她忽然有个大胆的想法。
这……该不会不是学生,而是,老师吧?
这、这么刺激的吗。
她翻出滴眼露滴在布满红血丝的双眸,阖眸休息了会儿,准备再战。
把那一届的任教老师名录,也仔仔细细的看两遍。
也并没有。
这下线索全无,程巷有点懵。
满世界去找一个只知道姓名发音的人,概率有多少?
恰好这时余予箩又探进头来:“没吃饭,你饿不饿啊?”
程巷想了想,从床上爬下来,拉开抽屉翻找一阵,掏出一包螺蛳粉:“想吃吗?”
这还是她去鬼笑山盯场的时候,秦子荞给她买的。她没吃完,不想浪费,就都给带回来了。
余予箩的眼睛亮了亮:“想!”
嚯嚯嚯,哪有不爱吃重口味的小朋友呢。
程巷带着余予箩,溜到厨房去煮螺蛳粉。全家人连带保姆阿姨都已入睡,四周静寂一片,独属于夜晚的寒凉气息沁进来。
只有小小一只锅子里咕嘟咕嘟。程巷一边煮粉,一边试探性问:“上次我没收到的那封邮件……”
余予箩坐在岛台边的吧椅上,两只手臂托着侧颊:“什么邮件?”
“就是被妈妈烧了的那封。”
余予箩明显愣了下。
大约对她主动提起这件事感到十分奇怪。
“后来怎么样了?”
“什么叫怎么样了?”
“我和她联系上了么?”程巷转过身,一手摁在流理台上,看着余予箩。
余予箩点点自己鼻子:“你问我啊?
“哈哈,哈哈哈。”程巷:“我考验你呢。”
“你不是,”余予箩瞥程巷一眼:“从来都不主动提她的么?”
也就是说,这两人目前肯定没联x系。
哦豁,线索真的全断了。余予箩明显已起疑,她继续问下去就更怪了。
得想别的办法。
一周过去,程巷暂且一无所获。直到这一天,易渝给程巷打了个电话:“你没有正坐在马桶上吧?”
“……啊?”
“沐浴焚香更衣了么?”
“哈?”
那边静默一瞬,一道清寒的声音响起:“是我。”
程巷的动作猛然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