衔珠 第142节
作者:林听蝉      更新:2025-10-13 11:38      字数:2978
  “我见做得实在精巧,就让宫人取出来摆在了白玉碟里,就算不吃,摆在一旁瞧着也算热闹。”
  盛菩珠嘴唇动了动,她本想问,为何送进宫中的东西没有验过。
  就听魏沅宁哑声道:“长宁郡主在东宫留了半个时辰,期间她还让宫婢取了一块月团饼随口吃了半块,她若真的知道下了毒,不太可能做得这样自然。”
  说到此处,魏沅宁浑身都在抖:“所以后来九郎回来,我见他有些疲惫,便想着让他用些甜食宽宽心。”
  “我就那么亲手……亲手递了一块给他。”
  “我虽不信长宁会害我,但……但九郎如今生死难料,我真的恨。”
  “我恨她,也恨我自己。”
  “根本想不通,究竟是谁这样歹毒,那月团饼明明是冲着我和腹中的孩子来的,结果却……”
  魏沅宁再也说不下去,紧紧抓着盛菩珠的手,无声哭得近乎昏厥。
  “眼下情势未明,任何人皆有嫌疑。”
  盛菩珠深深吸口气,脑海中瞬间闪过安王那张苍老的面容,但她深知此事关系重大,毫无证据之下绝不能多言一个字。
  东宫寝殿,太子萧长岁躺在明黄色的锦衾下,唇色透着近乎透明的青白。
  “殿下。”谢执砚双眸幽深。
  “三郎,你来了。”太子萧长岁艰难地睁开眼睛,昔日清亮的眸子此刻涣散无光。
  他喘息声很重,微阖的眼帘,许久才勉强看清眼前人影:“我可能不行了。”
  “这毒太厉害,根本没想让我活。”
  萧长岁扯出一抹极其虚弱的笑意,气若游丝:“其实我不后悔,那月团我若没吃,可能中毒的就成了吾妻。”
  “可惜,我恐怕是看不到孩子出世。”
  谢执砚单膝跪下,紧紧握住萧长岁的手,没有说话打断。
  萧长岁眼神开始飘远,他歇了片刻,积攒最后一丝微弱的力气,目光重新抬起来,声音带着遗憾。
  “三郎…下辈子……”
  “下辈子,我只想……当个无忧无虑,富贵人家的独子。”
  “就像三郎你这样,从小意气风发就很了不起,还有一副健康的身体。”
  “不想读书了,想习武,阿耶能把我扛在肩头……”
  “三郎,这些年谢谢你。”萧长岁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他忽然抬起头,用极低的声音断断续续道,“你让鹤音回来,我不放心她,谁说天下女子不如男……”
  “让她回来,我给她留了信。”
  谢执砚目光偏过去,缓缓点了点头:“臣知道。”
  他还记得那年与萧长岁初见,他们都是孩童。
  书读得不好要罚,写错了字要罚,先生严厉,而他总要暗中护着太子。
  一晃这么多年,当初被御医断言恐怕活不过及冠的少年,努力了这么久,谢执砚以为找来云灯大师,命运总会有转机。
  可终究,还是和他们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
  寝殿一片死寂,谢执砚依旧保持着跪姿,脊背僵硬,唯有眼底一片猩红。
  “去喊太子妃来。”
  “是。”
  盛菩珠劝着魏沅宁小半盏参汤,又守着她眯了一刻钟。
  内侍踉跄的脚步声,打破了这难得的平静:“太子妃娘娘,殿下、殿下请您进去说话。”
  盛菩珠闻言,猛地站起来,脸色也跟着白了数分。
  这突如其来的召见,她几乎立刻猜到了那个最坏的可能——太子恐怕真的不行了。
  魏沅宁几乎站不稳,全靠盛菩珠和身旁嬷嬷死死搀扶住。
  “沅宁。”
  “你来啦。”
  萧长岁躺在榻上,脸色灰败,唯有那双看向她的眼睛,温柔依旧。
  他气息微弱,努力扯出一抹笑:“莫哭……”
  魏沅宁的眼泪在瞬间决堤,她不顾已经显怀即将要生的孕肚,扑倒在榻前,紧紧握住太子冰凉的手,泣不成声。
  萧长岁嘴角动了动,不舍盯着妻子娴静的容颜,眼中尽是歉疚与不舍:“对不起啊沅宁,我恐怕要对你食言了。”
  “当不了明君。”
  “也不能再活很久。”
  “而此生唯你一人,我……做到了。”
  魏沅宁想到了定下婚约的那日宫宴。
  处处是喧闹与恭贺,萧长岁寻了个借口,悄悄将她带到僻静的湖边。
  他放了莲花灯,还许了愿,彼时的他,紧张得连牵她的手都会脸红,一双眼睛亮得惊人。
  太湖石很高,夜风很
  凉,而她忐忑不安的心,却是热的。
  谁又能想到,从锦绣盟约到生死诀别,其间不过短短两年光阴。
  巨大的悲恸如同潮水,将魏沅宁淹没。
  她伏在榻边,肩头剧烈颤抖,却死死咬住嘴唇不敢哭出声。
  “父皇呢。”
  “父皇为何不来?”
  萧长岁忍着痛楚,拼命把喉咙里涌上来的血咽回去,已经无法聚焦的视线吃力转向殿门方向。
  他喘息着,每一个字都说得艰难,嘴里轻声重复着话:“父皇……为……何不来?”
  “父皇……他终究还是对我,失望透顶了……”
  话音未落,那勉强抬起的手,终于无力落下去
  萧长岁的眼眸,渐渐失去神采。
  寝殿有瞬间的死寂,随即哭声接踵而至。
  就在这片悲切声中,一道明黄色的身影大步跨过宫门。
  隔着乌泱泱的人群,圣人望着榻上那具已然失去生息的躯体,呼吸陡然变得急促。
  他闭了闭眼,一句话也没说。
  恐怕除了寿康长公主外,并没有人注意到,圣人在皇权铸就的冰冷面具下,挺拔的身躯几不可察地一晃,随即被他用强大的意志力硬生生稳住了。
  他没有再往前一步,只是远远看着,眼底深处有刹那失神。
  这一夜,东宫灯火通明,太子丧礼的钟声敲响。
  当夜,寿康长公主被以主持太子丧礼为由,变相软禁宫中,而本应丁忧远在博陵的谢怀谦,在某一日深夜,悄然出现在靖国公府谢执砚的书房,灯烛未熄,门窗紧闭,直至天明。
  太子薨逝,国丧之礼浩大繁冗,半分错漏不得。
  灵堂设于东宫正殿,素幔白幡,文武百官及内外命妇,皆需按品级轮番入宫跪哭守灵。
  清晨至日暮,哭声不绝于耳。
  守丧是一件极其累人的事,许多人熬白了脸,全凭一口气硬撑着。
  直到二十七日后,太子丧礼结束。
  早朝。
  沉重的气氛尚未散去,有言官出列,奏请圣人以江山社稷为重,尽早议定立储大事,以安天下之心。
  然而,奏折虽上,满朝文武心中却一片清明。
  太子骤逝,圣人膝下,已无成年且健康的皇子可立为储君。
  第108章
  太子丧仪结束,长安城内外仍残留着未散的悲凉。
  夜深人静,唯有檐下素白的灯笼在风中摇晃,投下满地凄清的残影。
  谢执砚踏着月色回到韫玉堂,身上透着夜露的寒凉。
  “怎么还没睡?”
  垂帘被一只白玉似的手掌撩开,整整一个月未见的男人,大步走上前。
  “嗯。”盛菩珠闻声,抬起头,眼中有惊喜,但依旧疲懒得厉害。
  她精神瞧着不太好,没骨头似的倚在靠窗的软榻上,身上松松覆着一条薄毯,就着方几边一盏昏黄的灯烛,也不知在看什么册子。
  “睡不着。”盛菩珠扭过身,懒懒打了个哈欠。
  自从玉门关回来,盛菩珠好像就不爱装了。
  人看着没精神,但比曾经相处更加随意许多,撒娇依旧不常见,但眼底的情绪总会明明白白告诉他。
  谢执砚爱极了她这洒脱肆意的样子,至于礼数,现在他眼里根本看不到这些东西。
  盛菩珠把手里的书册,往软榻上一盖,沉静的眉眼压着一抹忧色,柔软的灯影勾勒出她侧脸精巧的轮廓,前段时间好不容易养出一点点健康血气的脸颊,眼瞧着再次清减下去,下巴尖尖的,更显柔弱。
  “我抱着你。”
  “哄一哄,就睡着了,好不好。”
  谢执砚直接俯身,手臂穿过那柔软敏感的膝盖弯,稍一用力便将人打横抱起来。
  深秋九月,夜深露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