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作者:
何仙咕 更新:2025-10-13 11:46 字数:3274
周五, 晚九点,终于结束一天的工作。
挪动着疲惫酸胀的双腿,迈出电梯, 在外强装了整日的体面皮囊瞬间泄气,踢掉高跟鞋, 双脚得到解放, 装进宽松舒适的居家凉拖,姜悯手撑在鞋柜缓了半分钟, 才慢吞吞挪到家门口。
指纹识别面板发出微弱蓝光,“嘀”一声轻响,门启。
她刚推开一道缝,门内等候已久的猫二脑袋迫不及待挤出来, 毛茸茸的小身子紧跟着蹭上她脚踝,“喵呜喵呜”叫。
被独留在家的猫咪好寂寞,监控里能看到它几乎整天蹲躺在门前,现在终于把人盼回来。亮出毛乎乎的小肚皮,猫咪满地打滚, 肉墩的, 地板上摔得咚咚响。
姜悯抬手按下开关, 顶灯骤然大亮, 刺目光线瞬间驱散所有昏暗,也将这个空荡荡冷清清的家毫无保留呈现在她眼前。
整整一周。
被摔碎的茶杯碎片仍四散在地板,裂断面是心上纵横的伤, 至今不能愈合。
旁边是同样粉身碎骨的花瓶,玫瑰早已凋零腐败,蜷缩成褐色,脆弱的一团, 空气中弥漫着植物腐烂时独有的酸苦味道。
过去七天,这个家似乎被按下暂停键,固执维持着周灵蕴离开时风暴掀起的狼藉与混乱。
起初的两三天,姜悯根本没踏出过家门。
她像一具被抽走灵魂的躯壳,蜷缩在残留着周灵蕴气味的床上,任由窗外日升月落,直到助理电话再三打来,焦灼催促着那些无法继续拖延的工作事项,她才不得不勉强收拾起自己,挪动锈钝的四肢爬出废墟。
从此,她过上了昼夜割裂的生活。
白日在外强撑着扮演“姜总”,晚上一回到家,立刻被打回原形,脱下画皮,是披头散发,面目狰狞的女鬼。
家里的一切她都无心整理,除了给猫二添粮换水,以及维持自己基本个人卫生外,其余一切她都放任自流。
这满地狼藉大概是她无言的自我惩罚,似乎唯有沉浸在眼前的不堪,才能抵消部分那日的不可理喻。
姜悯不常流泪。
率先作恶,出口伤人的一方,又有什么资格哭呢?心中翻涌的,更多是黑色黏稠的恐惧。
她害怕周灵蕴真就此一去不返。
习惯是一种可怕的瘾,戒断反应带来的空虚几乎让她夜不能寐,无数次,脸埋进带有周灵蕴味道的软枕,姜悯仍抱有侥幸——也许周灵蕴过不了几天就会回来。
就像以前,无数次,她们闹别扭。
姜悯甚至阴暗想过,周灵蕴回来看到这个没有了她之后,变得多么糟糕混乱的家,看看这个离了她就活得如此不堪的自己,也许……
会心软。
看吧,周灵蕴,你看看吧。
离了你,我怎么活啊。
没有展开任何自救行动,关闭大灯,等待双眼重新适应黑暗,姜悯挪去卫生间,清洗过自己后来到周灵蕴房间,赤身躺到她的床上,钻进她的被窝。
电梯厅没被周灵蕴带走的鲨鱼玩偶最后被姜悯捡回来,洗净烘干,此刻夹在她双腿之间。
往常她们躺在床上的时候,姜悯就是这么抱着她的。
手脚并用,紧紧夹住。
“真会夹。”周灵蕴也会说荤话。
她闷头笑,然后轻轻打她一下,“那人家喜欢你嘛。”
“我知道呀,没不让你夹,陈述事实。”周灵蕴双手交握平置在小腹,装得一本正经。
她不满,要抱,要求说“你搂着我”。
周灵蕴偏不,借口手麻,“我现在就像屋檐角挂在蛛网上的小虫子,被你的蛛丝包裹,被你的毒液麻痹,坐以待毙,只能被你吸光光了。”
“吸光?”她总联想到颜色,“不是你吸我比较多吗?水都被你吸干了。”
周灵蕴大笑,“什么啊!”
随即认真科普,“蜘蛛的毒液麻痹猎物,然后用它的螯肢刺穿猎物,并注入消化酶,使猎物身体化水,再通过口器吸食……哎呀真是,人家说正经的。”
她意味深长“嗷”一声,“那很会吸了。懂这么多,回头写篇论文,标题都帮你想好,《女同性恋床战与仿生学》,就写你是怎么跟蜘蛛学吸女人的。”
“哎呀——”周灵蕴说不过,每次都被说得脸红红害羞不已。
然后她们会开始做。周灵蕴做方面比说厉害得多。
打住,姜悯脸埋进被窝。回忆片片凌迟,痛彻心腑。
接到舒颖电话,是半小时后。
“姜老板,最近如何,还顶得住吗?”
“周灵蕴还会回来吗?”姜悯哑着嗓,首次向外寻求帮助。
“你需要我吗?”舒颖只问道。
沉默良久,姜悯重而缓点头,“需要。”
舒颖叹气,“有什么想吃的?”
姜悯摸摸肚子,“好像没什么胃口。”
舒颖来的时候还是从夜市打包了两份蒜香小龙虾,“多吃点蒜,能让你开心起来,反正现在也没人跟你亲嘴了。”
姜悯苦笑。
跟外卖的啤酒饮料同时抵达姜悯住处,密码开门,门开的瞬间,舒颖下意识屏住呼吸。
她打开灯,快速扫了眼屋内,景象比她预想的还要糟糕。
脏乱只是一方面,她通过场景,脑中迅速还原当时。那必然是一场浩大的风暴。
而姜悯,劫后余生的主人显然放弃了任何重建的打算,她从卧室走来,身上还光着,忘了穿衣,头发也乱蓬蓬。
幸而外卖员早就离开,舒颖“嘶”一声,回头关上门,“可惜了,你不是我的菜。”
“你来了啊。”姜悯抓抓脑袋,还没反应过来,“什么菜,不是小龙虾吗?”
舒颖淡淡一笑,打包盒拎去茶几,“你镜子里看看自己。”
“我的样子很糟糕吗?”姜悯不解。
她没觉得自己有多颓,“我白天有上班,回来也洗澡了。”
舒颖拎着垃圾桶捡地上的陶瓷片,“你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姜悯挪去镜柜前。
舒颖如愿以偿收获她震惊尖叫。
穿戴整齐,姜悯返回客厅,重重摔倒在沙发,“让您见笑了。”
洗地机清洁过地面,洗净双手回到茶几,舒颖挨在姜悯身边坐下,“我刚分手那阵子,也没比你好到哪里去,只是我从小家穷,没有摔砸东西的习惯。”
“我也只摔了花瓶。”姜悯为自己辩解。周灵蕴好节俭,她不想被真正讨厌。
舒颖找到电视遥控器,按下开关,找了个最近热播的综艺。
喧哗笑闹声搭配活泼效果音,注入这片冷寂的空间,舒颖随后打开外卖盒,让辛辣霸道的咸香味扩散开,混合着啤酒的麦芽香气,将房中连日徘徊的沉郁气息彻底清洗。
“过来,趁热吃。”
姜悯很久没正经吃过一顿饱饭了。
她常感到饥饿但毫无胃口,过去几天,白日全靠咖啡续命,极少的食物维持生命体征,晚上到家,电量耗尽直接关机。
此刻,热辣的食物,冰凉的啤酒,以及朋友无声的陪伴,组合成一张临时的保护罩,将那些刻骨的伤痛和噬人的寂寞稍稍隔绝在外。
姜悯起先只是机械剥虾喝酒,跟着电视里僵板的罐头笑摇头晃脑傻乐。
几听啤酒下肚,那层强撑的硬壳泡软,笑着笑着,她嘴角垮下来,眼眶泛起红,眼泪大颗大颗砸进手里油汪汪的一次性餐盒。
舒颖“欸”一声。姜悯丢开虾壳,一脑袋扎她怀里,紧紧抱住她。
压抑多日的情绪终于决堤,姜悯哭得浑身发热,满是油渍的嘴巴毫无顾忌沾蹭舒颖外套。
“我错了,周灵蕴,呜呜,你回来吧,我知道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这位大姐,我西装很贵的……” 舒颖双手高举,长叹一声。
她摘下手套,没推开,干净的手腕降落在姜悯后背,来回抚动,任凭她的眼泪和油污弄脏衣服。
她安静聆听,直到姜悯哭声渐渐变成低低的抽噎。
“好了,好了——”舒颖拍拍怀里哭得一塌糊涂的家伙,“下次当面说吧。当着周灵蕴的面好好道个歉,真心实意说给她听。”
姜悯次日中午醒来,宿醉让她的太阳穴阵阵抽痛,她摸索着抓过手机,屏幕亮起,置顶的周灵蕴依旧安静,她点开聊天界面,跟周灵蕴的最后一次对话是九天前,周灵蕴问她想不想吃干蒸排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