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风物志 第10节
作者:怪诞的表哥      更新:2025-10-13 11:50      字数:2767
  车马缓缓而行,一个侍婢掀开车帘往外看了一眼,低声向闭目养神的顾采薇道:“夫人,有钩子跟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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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家姐弟有秘密。”
  裴念送走顾采薇,在心里下了结论。
  但她并不满足于只查到这种显而易见之事。
  “禇先生请来了吗?”
  “回缉事,静心堂闭门不纳。”
  裴念无奈,下令道:“抬顾经年过去。”
  她总觉得有哪里不对,顾经年看起来伤势极重,却无性命之忧,真是因为遇到神医不成?
  此事,去问过真正的神医方能确定。
  “会不会太折腾……”
  亭桥丙一时语快,话音未落,被裴念淡淡扫了一眼,顿时噤声。
  “对了。”裴念走了两步,道:“汋阳府那仵作……”
  “苏长福。”
  “既有能耐,调来开平司。”
  “是。”
  静心堂是私宅,位于开平司以北,与开平司北衙大狱只隔着一条小巷。
  这一带煞气重,少有人来,遂成了京城核心地段难得的一处僻静地方,可谓闹中取静。
  进了不起眼的小柴门,里面别有洞天,拾掇得十分雅致的院落里花木错落,一栋小楼隐在竹圃后面。
  美中不足的是南边被开平司的高墙挡了采光,白天会显得有些暗。
  裴念亲自来了,才有青衣小童出迎,语带不快道:“裴缉事半夜相扰,不知有何大事?”
  “想请见禇先生。”
  “先生不在,七日前出门,尚未归来。”
  “何时回来?”
  “不知。”
  裴念只好道:“我有重伤者要医治,你能吗?”
  “能。”
  青衣小童很自信,当即应下,引着二人绕过竹圃,步入偏堂,堂上挂着一块古朴的牌匾,上书四个筋骨苍劲的大字——“积善成德”。
  亭桥丙见了这匾,不由一滞,觉得它与那位手段残忍的禇先生太不相符了。
  放下人,青衣小童拢起袖子,解开顾经年身上的裹布看了一眼。
  “嗯,处理得不错,不过是些皮肉伤,静养即可。”
  “皮肉伤?”裴念道:“他伤得很重。”
  “血止了,伤口缝了,还待如何?我再绣朵花上去不成?”
  “是神医?”
  “神不神另说,外伤无非是这般治疗,但不得不说,药效奇佳……好了,莫吵到我家狸奴儿。”
  青衣小童颇傲慢,不再多看,起身道:“裴缉事不必什么人都送到静心堂来,此处不是医馆。”
  “你这童子……”
  亭桥丙不忿,想要发作,被裴念止住。
  青衣小童是真的年幼,身量还不如侏儒高,但气场却不弱,当即就要送客。
  “都是邻居,我就不看茶了,慢走。哦,被你们踩脏的走廊我会让奴仆洒扫,缉事不必挂心。”
  说罢,他随意而潇洒地理了理袖子,揖礼而去。
  “娘的,鳥人真多。”
  亭桥丙不忿,忍不住骂了一句,再一低头,正好看到担架上的顾经年已经睡了,嘴角似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没好气地道:“做什么美梦?”
  裴念的疑惑之感没能消解,但也没了办法,深深看了顾经年一眼。
  “走吧,带回去……”
  开平司西北角有一小片低矮的落院,称为衙内,供给官员平素起居。
  顾经年并非犯人,只是重要证人,又重伤需要静养,因此以养伤为名安置于此处。
  说白了就是软禁。
  折腾了一整夜,他失血过多,疲倦不堪,被放在榻上之后便真的沉沉睡去,不给裴念问话的机会。
  天光渐亮,窗外渐有了虫鸣鸟叫。
  顾经年不知睡了多久,被脚步声惊醒了。
  接着,屋门外响起对话声。
  “是御前左军中郎将来探望,开门吧。”
  叮叮当当的开锁声才响了两声,便被一个浑厚沉稳、但非常沙哑的声音打断。
  “这锁不错。”
  “嗒。”
  一声轻响,有人讪然而赞。
  “陆将军好指力。”
  门被推开,一具高大的身影站在阳光中,身上的盔甲泛起耀眼的光芒。
  来的是陆晏宁。
  陆晏宁身世显赫,其母是瑞国皇帝的堂妹康宁郡主,其父是镇远侯陆泰之。
  陆家世代华冑,但陆晏宁不愿受家族庇护,年少从戎,曾在顾北溟麾下担任亲兵,次年,仆柔部包围顾北溟大帐,他以百余骑直冲万军大阵,斩杀仆柔王子,一战扬名,之后几番立功,直到被迁回御前军。
  对陆晏宁这个姐夫,顾经年感受颇复杂。
  顾经年不知情爱,小时候还以为会一直和阿姐生活下去,直到陆晏宁出现,他才意识到要与阿姐共度余生的人不是他。
  相比于他这个私生子灰扑扑的人生,陆晏宁少年成名、天下瞩目。
  彼时,对陆晏宁的羡慕,甚至说是嫉妒,让顾经年心中颇受折磨,他终于向父亲说出了他一直压在心里的那句话。
  ——“我也能成为英雄,万人敌,名震天下,你们挂在嘴边的中州一统之大业,我能……”
  顾北溟突然出手,重重一巴掌将他打翻在地。
  然后,一脚踏碎了他的妄狂。
  为了扼制他那不知天高地厚的想法,顾北溟难得花了三天的时间教训他,以极大的痛苦让他铭记此事。
  “你看他威震天下,却看不到他累世公卿、家学深厚,看不到他身后一百零八骑撼天破阵营甲士,你算什么东西?”
  顾经年很小就开始忍受父亲的凶狠,但那一次确实让他记忆犹新,每当回想,手都会不自觉地颤抖。
  ……
  “醒了?”
  陆晏宁温和的问话将顾经年从失神中拉了回来。
  他声音异常沙哑,一脸的胡茬与尘土,显得十分邋遢,全然不像平时的俊朗形象。
  “昨日才从西郊回来就听说你出了事,开平司为陛下直属,我不好强迫他们放人,给我两天时间,我向陛下求请。”
  “有劳姐夫了。”
  “一家人,不说见外话。”
  陆晏宁确实不见外,拎了个食盒晃了晃,道:“我还没吃朝食,就在这吃了,你不方便起来,就看着我吃吧,解解馋。”
  他用脚勾过一张桌案,一屁股坐在榻上,一边吃,一边说起来。
  “昨夜你也见到那异类了?”
  “是。”
  “异人异兽军中见得多,能从人肚子里钻出来的却少见,我们称它为‘虺蛭’……味道不错,你尝一个。”
  陆晏宁说着,把一个灌汤包子塞顾经年嘴里。
  “虺蛭?”顾经年咀嚼着,喃喃道:“雄虺、尸蛭?”
  “你也知道?”陆晏宁道:“它兼具雄虺与尸蛭特点,温学士取的名。”
  “那人是父亲俘虏的雍军?他脸上有烙印。”
  “是啊,麻烦之处就在于此。”
  “这并不能代表父亲勾结外敌。”
  “你不了解详情。”
  陆晏宁放下了手里的食物,脸色渐渐凝重起来。
  他陷入沉思,半晌才回过神,从头开始说。
  “扬沙川之战后,岳父献俘入京,其中,所俘雍国熊虎军三百。熊虎军威震天下,岳父能俘虏其军,陛下非常欣慰,七日前,御驾便亲至西郊校场招抚俘虏,没想到,出了变故。”
  顾经年便知从凤娘处打探的消息不假。
  “遇刺了?”
  “不止,就在当日,三百熊虎军俘虏绝大部分都变成了虺蛭。”
  陆晏宁说着,停顿了下来。
  他不知该如何描绘当日的场面,有个下意识扬手的动作,略显无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