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风物志 第5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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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诞的表哥 更新:2025-10-13 11:51 字数:3373
是顾采薇身边另一个丫鬟梨儿正在与宗氏遣来的两个美婢争吵。
“便是你们把杏儿骂哭的?连四娘都不曾说过重话,你们倒是好胆。”
“我们怎么骂杏儿了,分明是她把我们赶出去,到现在我们都没能进去……公子。”
顾经年出了院门,道:“我要去武定侯府,你们备些礼物,再给我拿套衣服。”
他以前甚少吩咐下人做事,今日一开口却很有主人的气势,两个美婢连忙去请示宗氏备礼之事,梨儿则去拿了衣裳给他换上,又把旧衣裳抱回陆宅去洗。
银杏树上又停留了几只麻雀儿,叽叽喳喳。
顾经年穿了一身白衣,带了几件礼物,依约去了武定侯府。
时近黄昏,郑三娘刚到侧门外等候,就见少年骑马而来,风采不凡,不由点了点头,接着心中又叹息,可惜是个私生的,哪怕称是庶子,也是委屈自家姑娘了。
“顾公子来了,侯爷刚下衙,正在更衣,请公子在二堂稍坐,已备好了酒菜。”
“听闻武定侯致仕多年,还要上衙?”
“侯爷近来暂领御前左军。”
顾经年心念一动,还想再问,郑三娘却已不说话,在前引路。
到了内堂,只见主客分案而坐,案几上已摆满了精致的菜肴,武定侯好享受,府中有好厨子,常有美食,这是京中出了名的。
顾经年落座,没多久,沈季螭便到了。
“别起来。”
龙行虎步地进了内堂,眼见顾经年准备起身行礼,沈季螭随意地摆了摆手,道:“就坐着吧,讲虚礼没甚意思,今日只说实在的。
“侯爷是长辈,我当行礼。”
沈季螭先是挥退下人,没有急着开口,不紧不慢地夹了几口菜吃,一派自在模样。
“今日这秋葵做得稍咸了些,水晶肘子还不错……你既当我是长辈,说句实话,为何要退婚?”
顾经年道:“侯爷与家父皆军中名宿,我担心两家联姻会受猜忌。”
“不错,开平司查你爹,我最初也有这种担心,因此同意退婚。”沈季螭不等他说完,接过了谈话的主导权,道:“但我已见过陛下,陛下是圣明之君,断无这等猜忌,你可以不必顾虑。”
“那万春宫……”
“结案了。”沈季螭道:“南衙递的卷宗说得很清楚,今日陛下已下诏依此了结,你不必再担忧,过阵子你爹也会回京,封侯,拜兵部尚书。”
在顾经年看来,就此结案实在是草率。
但朝廷不愿擅动边境大将的态度摆出来,可见要的是安稳,不容再起波澜。
沈季螭不想在这案子上多谈,手一挥,表示话题过去了。
“既然这是你退婚的理由,现今事情了结,等你爹回京了,这桩婚约还是再续上。”
顾经年道:“恐怕不妥,对侯府的声誉……”
“我最不缺的就是声誉!”
沈季螭不喜欢听任何虚与委蛇的废话,再次强势地打断了顾经年的委婉之言。
“你就直说,是否不想娶我女儿?理由又是为何?”
他直率到让人有些为难。
顾经年沉吟道:“侯爷可否相告,为何想要嫁女于我?”
沈季螭一笑,指了指顾经年又指了指自己,道:“你我心里明白。”
他也不打哑谜,道:“我打算早点抱个外孙,看来看去,觉得外孙有些像你也不错。”
“侯爷知道我是何样人?”
“否则我看中你是个私生子吗?”
顾经年道:“那侯爷可知我母族……”
“别一直问我。”沈季螭道:“先回答我的问题。”
他的坦率终于也影响了顾经年。
“好,实话与侯爷说,我并不想娶令嫒,我想找到母族,去过些平常生活。”
沈季螭端着酒杯,摇头道:“你哪有母族啊?”
“我没有母族?”
“你爹俘虏你生母时就在我麾下,我岂能不知?你生母并没有甚族人。”沈季螭一饮而尽杯中酒,“再说何谓平常生活?我教你,过好日子,少想些没用的。”
若早一日听这些话,顾经年也许就信了。
他不想放弃这个能亲口问沈季螭的机会,思忖之后,开了口。
“既如此,敢问侯爷,可有听说过‘彘’?”
沈季螭正在倒酒,闻言动作一滞,抬头看了顾经年一眼,意外于他竟连这都打听到了。
接着,他轻笑一声,像有些讥嘲。
“你想与彘人一样‘平常生活’?你可知为何除了《风物志》,彘人少有记载?”
“敢请侯爷请教。”
“因为,”沈季螭顿了顿,微微叹息,“一直以来,彘人是用来吃的啊。”
第40章 彘人
“嗒。”
玉筷被放在了案几上,沈季螭像是忽然失去了食欲,许久没说话。
顾经年思忖着他那句话的含义,最后道:“我不信。”
沈季螭道:“我知你不会信,你虽未学过武艺,但称得上强,在你想来,你的母族一定很强大。可莫忘了,天地万物,相克相生。”
顾经年依旧摇头。
“你是顾北溟的儿子,还算健壮,但一定有人会疑惑为何顾北溟能有你这么文弱的儿子,因为你的生母真的很柔弱、温顺,手无缚鸡之力。彘人大多如此,男少女多,男子往往活不过二十岁,女子往往被充作肉食以及……”
沈季螭没有把这句话说完,而是道:“当年南越曾以一支五百人的精锐偷袭大瑞,转战千里而不带一粒粮食,军粮只有一个彘人。你知道的,每天把她的肉割下来,取之不尽,食之不竭。”
顾经年的手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
他虽有极强的自愈能力,但每一次受伤,所遭受的疼痛并没有丝毫减轻。
因此,他无法想象当一个彘人成为军粮,算是活在一个怎样的地狱中。
沈季螭注意到了他颤抖的手,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彘人得反抗,可他们太柔弱了,而且他们大多会成为疯子……人这一生,所能承载的痛苦都是有限的。”
这是顾经年唯一能理解的一件事了。
也许就连他也早就成了个疯子。
“彘人或许反抗过吧,被包围于大火之中,但据我所知,彘人逐渐凋零是因其繁衍艰难,像你这般杂合而出的几乎没有过,所以,你哪有什么族人?你只有亲人。”
顾经年道:“你在骗我。”
“随你相信与否。”沈季螭道,“彘人之事少见于记载,无非是有违仁道,顾北溟一直不愿告诉你,想必是觉得……太残酷了。”
话到这里,顾经年心里已有了强烈的预感,觉得沈季螭说的是真的。
怪不得顾继祖吃了他那么多的肉,一点药用都没有,因为他只是可食的肉。
他隐隐还觉得有哪里不对,但一时想不出来。
“那我的生母……”
“早便疯了,顾北溟不忍她被充作军粮,亲手烧死了她。我本不该与你说这些,是你自己查到了彘人,那与其再瞒下去,不如你早点想开。我知你一时难以接受,但实情就是如此,你若到了军中,除了肉盾、军粮,多的是你想不到的利用彘人的办法。除了顾北溟,我是少数愿意保你之人,婚约是你最好的出路,你好好考虑。”
言尽于此,沈季螭不再多说。
好一会,顾经年回过神来,自嘲一笑,端起案几上的酒杯敬了沈季螭一杯。
“不论如何,我该多谢侯爷。”
“你是该谢我,但我只要实在的,沈家能保你,且沈家愿意接纳你的血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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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定侯府另一边,阿沅提着裙摆匆匆跑过长廊,不小心撞倒了两个灯架,终于气喘吁吁地登上了小阁。
“姑娘,顾公子来了。”
“哼,他来做什么?”
“备了礼来的呢。”阿沅道,“听说顾家没事了,也许他之前退婚是因为顾家遭了难,现在想重续……”
“我可不想重续。”沈灵舒迅速掐掉了后面的话,道:“见也见过了,他就不是我心目中如意郎君的样子。”
这点,阿沅是知道的,她家姑娘喜欢那种文武双全、出将入相的英雄,相貌、出身倒是其次,重要的是男儿需有志气,立大功业。
“奴婢懂得,顾公子那种淡漠无礼之人,姑娘肯定是看不上的。”
“那你还来多嘴。”
“奴婢就是觉得,顾公子好像很喜欢姑娘,一往情深的样子。”
这句话让沈灵舒有些动容。
她遂趴在窗口,托着腮,有些苦恼起来。
脑海里又想到了那夜,顾经年为了救她而义无反顾地挡在怪物面前,她还为此哭过,后来听闻他没事了才觉得彼此扯平。
这几日,好不容易把情绪平息了下来。
“奴婢听闻,前几天顾家还来人重新说媒下聘呢,侯爷没答应,今日顾公子就亲自登门了。”
“是他退的婚,还说什么媒,下什么聘。”
“还不是见了姑娘的花容月貌,放不下了。”
原本已平静下来的心绪又被打乱了,沈灵舒不由苦恼,顾经年对她如此深情该如何回报。
她其实明白他退婚是出于无奈,又承了他的救命之恩,总避着也不妥当……这般想着,她做了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