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姝色 第4节
作者:照青梧      更新:2025-10-13 11:55      字数:3692
  萧姝珍吓得脸色煞白,梗着脖子,额头渗出层冷汗,惊惶地看着眼前的枪尖。
  随行的婢女们惊恐失色,结结巴巴急忙解释道:“大公子,这是……这是找回来的三姑娘。”
  萧邺敛了敛眉,慢慢收起长枪,扔给护卫。
  扶风接过长枪,递了方帕子过去。
  萧邺正擦汗,萧姝珍缓过神,平复了心绪,挤出一抹笑来,“大哥哥伴驾巡边,回府后妹妹本应早来拜访,奈何大哥哥这几日当值,今逢大哥哥休沐,妹妹特来。”
  萧姝珍从婢女手里接过食盒,道:“听说大哥哥喜欢吃马蹄糕,妹妹让小厨房做了些。”
  食盒悬在两人之间,萧邺扫了眼,将擦汗的帕子扔给扶风,单手置于身前,却没有接下食盒的意思。
  “大哥哥,”萧姝珍被晾着,有些窘迫,余光瞧向亭中的姝云,心道可不能让她看笑话,红着眼睛望向容颜冷淡的男人,“大哥哥是嫌弃吗?”
  萧姝珍咬了咬唇,眼里噙着泪,“妹妹初来乍到,方才不请自来,扰了大哥哥的雅兴,是妹妹的错。妹妹不知云妹妹也在这里……”
  “云妹妹?”萧邺皱眉,冷声质问,“按长幼,姝云比你早出生,你如何唤她妹妹?”
  萧姝珍神情僵硬,嘴角凝滞。
  “辈分不能乱。”萧邺正声说道,颇有几分命令的语气。
  萧姝珍咬了咬唇,不愿将称呼改过来,拎着食盒的手指暗暗用力。
  萧邺静静站着,一言不发地看着她,冷冰冰的目光带着强烈的压迫感,萧姝珍心中一凝,迫于这股压迫,不情愿地小声唤道:“是云……云姐姐。”
  萧姝珍委屈说道:“可是,是阿娘让我这般唤的。”
  萧邺嗤笑,“阿娘?我是该唤你阿娘,姨母,还是继母。”
  萧姝珍脸上青红一片,她听说过一些事情,她生母王氏是已故侯夫人的庶妹,因与姐夫暗通款曲,这才有了她,而眼前这位侯府大公子是已故侯夫人所出。
  同样是侯府三姑娘,萧邺待姝云,与待她的态度天壤之别,萧姝珍喉间酸涩,没去看姝云的表情,想必有人撑腰,她定是十分得意,“既然大哥哥不想收糕点,我便先回去了。”
  萧姝珍在大庭广众之下失了面子,将食盒塞给婢女,没了来时的神气,快步离开,经过凉亭时,狠狠瞪了眼姝云。
  姝云抿唇,低头掐着手指。
  姝云记得随阿娘初入侯府时,阿兄待她比这还有冷漠,她也特别怕这位冷面寡言的兄长
  ,但后来发生了一些事情,兄妹二人的关系越来越好,兄友妹恭,她十分敬重阿兄。
  姝云思绪纷纷,高大的身影投下,挡了大半光线,她抬眸望去,正撞进男人平静无波的黑眸,这道深深的目光,恰落到她脖颈。
  阿兄不知何时进了亭,正盯着她的脖颈看。
  姝云心中一凝,怀疑她看错了,阿兄素来知分寸,一身正气,怎么会盯着她脖颈看。
  “随我来。”萧邺淡声道,转身离开八角凉亭。
  姝云一头雾水,不明所以地跟上他的步子,往屋子里去。
  她安静地跟在萧邺身后,他取来一面小镜子,递了过去,淡声道:“脖子怎么红了?”
  姝云茫然地举起小镜子,微微侧头,才发现脖颈印着道红痕,原来阿兄是看这个。
  她被娇养着长大,皮肤娇气,衣裳一贯是上乘的锦缎,柔软舒服,而今粗糙的布料穿了一个月,衣领有些硬也扎手,将脖颈磨红,破了皮。
  姝云皱着眉,心情沮丧低落,担心脖颈留疤。
  博山炉升起缕缕轻烟,萧邺已在桌边坐下,案上备了一套釉青茶具。
  姝云在他对面落座,她握着镜柄,沮丧地开口,央求道:“衣服布料粗硬,穿不惯,阿兄能不能给我祛疤的药膏。”
  她投去期待的目光,清澈的眸子如皓月星辰,两道柳叶弯眉频生忧愁,消瘦一圈的脸蛋分外娇柔可怜。
  男人无动于衷,看着磨红的雪颈,静眸如海。
  姝云从静眸中窥见一丝悲悯,抱着希望轻声说道,“求求阿兄了。”
  良久,萧邺的目光挪开,去药箱中取来一个瓷白小罐,在姝云身后停下步子。
  他个子高,颀长的身影投下,笼罩娇小的身躯,姝云从镜中看见宝蓝色劲装,衣袖倏然拂过,清冽的气息萦绕她鼻翼,骨节分明的长指将瓷盖放在桌面。
  颈间乌发被撩开,敛至身前,男人带着薄茧的指腹落到雪颈红痕,沁凉之后是指腹的余温,姝云不料阿兄会亲自上药,脸颊渐热。
  “别动。”男人低醇的嗓音在耳边响起,掌根按住她的肩膀,指腹停留在雪肌,悠悠滑过。
  姝云乖乖坐直,从举着的镜子中看见阿兄的手指一寸寸滑过脖颈,她心跳莫名加快,不禁握紧镜柄,屏住呼吸。
  “这几日养病,风寒如何了?”萧邺问道,取了些药膏在指腹,轻揉化开。
  姝云甜甜一笑,“好多了,多谢阿兄这几日的照顾。”
  “嘶。”指腹碰到破皮的地方,姝云吃痛皱眉,镜子跟着抖动的手倾斜,镜面映入男人的侧脸。
  他的动作放轻,极为温和,方才那股痛意消散后,只剩灼意,姝云悄悄抬眸,自镜中窥见阿兄冷峻的容颜,她从未如此近距离打量阿兄。
  男人高鼻深目,容貌无双,一身正气,是世家子弟中的翘楚。
  萧邺给她擦完药,垂眸看着镜中的少女,问道:“还有哪里磨伤了?”
  姝云点头,旋即又摇着头,先他一步拿起桌案的瓷盖。
  她转过身去,捧着掌心的瓷盖递过去,仰头道:“阿兄可不可以将这瓶药给我,因是从未穿过如此粗硬的料子,身上多有不爽利,阿兄不便上药。”
  萧邺静默,盯着那张脸,属于她的张扬明媚似乎只剩淡淡的影子,心性磨平了很多。
  “妹妹讨要个东西,竟变得如此小心翼翼。”
  萧邺缓缓开口,低醇的声线萦着她的耳,姝云心中猝然一宕,她身形轻晃,苍白的脸露出窘态。
  她从未如此卑微,不过是祛疤的药膏,她以前有好几种呢,每种药效相似,只是香味不同罢了。
  见她如此,萧邺敛眸,拿过她掌心的瓷盖盖上,将小罐放到她手里。
  姝云收下祛疤药罐,在萧邺转身之际,纤指忽地拉住他的袖摆,央求道:“哥哥能不能将琼枝调回来,碧罗到底是哥哥院里的婢女,我用着不习惯。”
  琼枝是姝云的贴身婢女,她不是萧家女后,王慧兰便收回了她身边伺候的婢女。
  男人眉目冷淡,姝云大着胆子去拉他的手指,撒娇道:“哥哥,好不好,求您了。”
  他没说话,姝云害怕他拒绝,不自觉抓紧他修长的指。
  长久的静默中,萧邺颔首,算是应了她。
  “谢谢哥哥。”
  姝云松了气,笑吟吟松开男人的手指。
  萧邺背过手,被握过的指腹缓缓摩挲,垂眸便见她的笑,一丝拙劣的心思升起。
  “不过是一罐祛疤药,怎不去找你阿娘,偏偏找哥哥讨。”
  他声线轻柔,问着令她扫兴的话,答案显而易见,可他偏要将她的伤口挑开,再由他亲自缝合。
  姝云抿唇,笑容消失不见,“阿娘恨我、厌我。”
  “是我生母不对,不该将我跟三姑娘调换。”
  姝云享受了萧姝珍的富贵生活,自认对她有所亏欠。
  眼里蓄满泪花,姝云愧疚难安,泪珠簌簌掉落,怎么也收不住。
  萧邺从袖中拿出一方锦帕,捧着她湿漉漉的脸,弯腰擦泪,“还跟小时候一样,爱哭鼻子。”
  轻抚她的发顶,萧邺将哭成泪人的少女揽至怀中,温声轻哄,“哭出来,心中便好受了。”
  博山炉中缕缕轻烟盘旋上升,拂过飘扬的纱幔,两道影子斜斜印在屏风上,小家碧玉的身影渐渐被颀长的影子倾盖,吞没。
  姝云慢慢收了眼泪,从他怀中离开,仰头望向立在跟前的男人,“幸好还有哥哥在。”
  萧邺柔柔一笑,回了对面坐下。
  他提起桌上茶壶,斟满釉青莲瓣杯盏,放到对面,“尝尝这君山银针,是妹妹喜欢的茶叶。”
  姝云捧起茶杯,轻呷。
  姝云笑道:“还是熟悉的味道。”
  “妹妹喜欢便好。”萧邺也笑,给自己倒了一杯。
  一壶茶喝了大半,萧邺瞧了眼日头,道:“时候不早了,回去吧,好生将养着身子。”
  姝云起身,辞别萧邺。
  少女清瘦,形单影只,好不可怜,直到她的背影消失在视线,萧邺才敛了目光,指节敲到桌案,嘴角衔起浅笑。
  徐徐图之,步步收紧,能跑到何处去。
  萧邺拿起对面的釉青莲瓣杯盏,悠悠转动,清透茶水贴着杯壁荡漾。
  指腹摩挲杯口的朱色唇印,萧邺将茶杯拿至唇边,就着她口脂的印子,缓缓品饮盏中余茶,喉头滚动,尝到一丝清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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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章
  风寒痊愈后,姝云总不能一直留在燕拂居,可曲荷堂已还给了萧姝珍,萧邺将她安置到了西院的蝉雪居,拨了一批仆人前去伺候,连以前姝云的贴身婢女琼枝也调回了她身边。
  一众子女中,安陆侯对姝云格外宠,将西院最好的两个院子蝉雪居、曲荷堂划出来,由姝云挑选住处。
  因曲荷堂离王慧兰的住处近,姝云便选了它。
  这日,搬去蝉雪居的路上,姝云经过曲荷堂。
  不久前,她还住在曲荷堂,园子里的一草一木、闺房中的各类陈设,都是由着她的喜好来,而今已是物是人非,连台阶边她钟爱的几盆花也没了影。
  姝云立在院子外的月洞门后良久,失神地望着曾经她住过的地方。
  隐隐听见从屋中传来的欢声笑语,大抵是萧姝珍说的话讨了阿娘的欢心,母女和乐,喜笑颜开。
  姝云落寞转身,偷偷抹了眼泪,往蝉雪居去。
  *
  曲荷堂。
  梳妆台前,王慧兰正给萧姝珍挑选发钗,忽然得知姝云搬去蝉雪居的消息,脸色铁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