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作者:
元竹con 更新:2025-10-13 11:59 字数:3286
浮舟听见断断续续的曲子,有首她曾练过,现在也有恍如隔世之感。她下意识低低哼唱,等反应过来自己发出声音后才停下。
但这也迟了,隔壁主屋的宿傩朗声问她:“你怎么不唱了。”
浮舟先大胆回答:“因为准备睡觉了。”
这是一个好理由,但不是个好借口。宿傩果然没搭理,安排她:“你过来。”
明确的指令没有转圜,作为一个忠仆,她一刻也不耽搁地热情奔赴。
过去隔壁后又是一轮问话。
浮舟拉开居室的门,这里果然比她的房间暖和,或许是因为房间中有一面墙的蜡烛。前几天里梅安排她用布仔细擦过烛台。
“今天没挂帷帐,你直接过来。坐桌子旁边。”
主人有命,浮舟应从。她跪坐好后就乖乖低头,脸朝着侧边宿傩的方位。
“方向感不错嘛,下次继续。”他夸她。
浮舟听过镇子上的小孩子喊好狗狗乖狗狗的时候,也是这个态度。
高兴不起来呢。
她顺从点点头,就当是应付。
“你怎么不说话?”
因为没什么好说的。浮舟轻声细语问道:“大人想聊些什么解闷呢?”
“你今天很高兴?”
“……今日确实状态闲散了些。”她承认错误,“听他们传来的声音,想起了以前。”
“想念吗?”
“没有呢。”她偏头,门帘放下,欢声笑语的残余还能从缝隙里漏进来。
在一阵低一阵高的背景里,浮舟说:“在乐馆里不如跟在大人身边好。”
“那你又哼以前的曲子,没什么说服力啊,浮舟。”宿傩的聊天就是给人出难题,目前还不知道答不出来有何后果。
浮舟每次都会努力圆一个好说法,如今也是:“音律是乐事,所以游宴的开心场合才要请乐馆的歌舞。对主人家是享乐,对派遣的乐师歌女则是辛苦。我曾经也给人弹琴的,可如今情况不同。所以刚才是因为高兴才情不自禁地哼歌的。”
“你头脑还挺灵光,现在还用上成语了。”宿傩开始像夸好狗狗一样夸她。
但浮舟想,自己的确很年轻,确实值得高兴。于是忍不住露出真心的笑。
结果他转而开始批评:“傻呵呵的。”
她笑不出来了,抿嘴。
“真是搞不懂你这种蠢笨的人每天都在想什么。”
想要宿傩,浮舟在心里回答,具体为:眼牙发脑足血泪……她表面上还是天真烂漫的,小声说:“想让宿傩大人不无聊。”
“真遗憾,你连这个用处都快没有了。等你没有了乐趣的那天……”
浮舟起初想着最差不过死掉而已,但又想到自己正在宿傩的食物链上,还是不要那么悲惨地好。
现在,她听了宿傩突然就转到警告,又被推着出格了一把。
于是浮舟俯下身子就往主座上的男人腿上趴。腰一弯,头一低,脸一埋。
一气呵成。
这房间她来过很多次,地形什么的已然清楚,也知道宿傩必定是一腿平放一腿屈膝立着,所以很顺遂地就抱住了他的大腿--
好像她已经排演了无数次一样。
“呜哇大人请不要丢下我。”她的脸贴着他的衣摆,或者裤子,两只手搂着怀抱里粗壮的腿。
她哀求:“我这几天也很听话对
吧?您让我做什么我立刻就做了。就算没什么用好歹也还有无用的忠心哇!”
宿傩也没想到浮舟会这样,但他半是哂笑半是提醒:“……你自己也都说了,无用。”
“重点是忠心!”她再度明确,“总之就是宿傩大人请您一定要感受到我的心意啊。”
宿傩没推开她,也没言语上的制止,在她一股脑滑稽地诉衷情之后,竟然也不说话了。
她紧紧贴着他的腿,半晌后宿傩才道:“瞧你之前也还算稳重,行事也还算有分寸。呵,今天倒是反常。”
“……仰慕您。”浮舟硬撑。她心底里隐约察觉,这么说他也不会信的,可倘若不说恐怕更会为难。
“你再说一遍。”宿傩要求。
浮舟即刻就愿意重复,结果他后半句竟然转而说:“再说一遍,我现在就杀了你。”
这是她第一次,直面猝不及防的死亡威胁。以往它们细若游丝,而如今横成一堵墙垣。
浮舟的心如颤抖的弦,呼吸像被谁人的指尖绷紧,咽喉紧闭。
可她还是没松开手,脸像不愿意接受现实一样更加深深埋进布料中,声音闷闷地传出来:“其实,还有一部分难以启齿的原因……您能不能别吃我啊?”
瞎话到朴实的白话反差过分巨大。宿傩还是没推开她,反而哈哈大笑起来,这在浮舟听来更是刺耳。
但她还在忐忑,疑心他总不会一边舒畅爽快的笑,一边把她斩来下酒--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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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结果是,她安然地度过了今晚,还被讥讽:“你就在担心这种无聊的事。”
浮舟自然是不敢抗议“你又没有这种风险!”这类话的。
她很没面子地求告:“我也希望一直能给大人带来欢乐。”滑稽也好,没什么用的忠心也好……
然后得到一句对方根本不昏聩的理性批评:“还很会给自己贴金。”
浮舟不说话啦。宿傩很聪明,哄不了,骗不了,打……根本不用想,定然打不过的。
他快乐了,冷静了,最后回归残酷道:“但你要是有了不合宜的举动--”
她贴着他,腰肢柔顺地跪伏在地面上,不发出声响,不动弹。
然后听见宿傩像是反应过来一样问:“你怎么还不松开?”
浮舟心中越是无能为力,表面上愈是谄媚。她说:“帮您暖腿。”
“但你身上很冷。”
她就在这时说出了灰心丧气的那句话:“冰冷的身体就和我无用的忠心一样。但这是我的全部了。宿傩大人……我把我的全部都给您。”
宿傩果然又不理她了。哎,多少已经习惯不管是怎么样的沉默了。
她每次都心怦怦跳,但不上不下实在难捱,难排解,难作态。
浮舟叹了一口气。本来也不是心思怎样深沉的女人,现在遇到了莫大的烦恼,总要抱怨:“大人,我以前也从未跟旁的人说过这种话的,请不要用一般看待我们这类人的眼光看我。稍微……也怜悯小女子一下吧。”
她是低着头的,气息贴着他的大腿,手指正多余的架在空中,无处安放。宿傩看见灯火下浮舟葱白一样舒展的指节。
浮舟怨怼的时候,也软弱,毫无压迫和威胁。宿傩都懒得推她。
他一只手捏住了她的脸颊,他很强壮,力气很大。
浮舟顺从地将下颌塞进他的手,脖颈像银白的河流一样在他掌心蜿蜒。
微妙的烛火光线里,她光滑得像雕塑。同时,宿傩意识到--却也是死的。
浮舟这些话也不过是情绪上头又精心修改的顺耳版本,她主要目的还是抱怨。但这次,宿傩回应了。
他心情似乎愉悦,将旧问题又问了一遍:“仰慕我?”
她说:“嗯。”
像一片匆忙贴上的膏药,浮舟被硬着抬起下巴的时候也没挣脱,她等待和说话的时候一直将头搁在宿傩的手上。
这个仰起的角度……她思忖,或许宿傩正在烛火下看她。或许他怀疑她在乱讲。
“这个时候你却不愿意多说两句了,应该努力再讨好讨好我--”他的反应像没事人,置身事外的旁观者,但说到这里他就停下了,像是陷入了思绪。
不过片刻后,她的下巴被加倍地仰高,咽喉的肌肤完全绷紧。
宿傩冷不丁地跳转,声音里没有了兴味。突然之间,他说话威严得像他第一次在席间让她停下。“其实你根本不爱笑吧。”
浮舟脸色变都没变,依旧是淡淡说:“嗯。”
无尽的黑暗让浮舟有些灰心,而且,外边的晚宴应也结束,空气里只有虫鸣,对比先前的热闹总觉悲戚。
不管怎么说,她确实感觉到有些冷,也陪不动笑了。
料想他应该又要笑她,然后她任奚落,接着也就可以睡了,浮舟好歹心里也有了个底。至少宿傩没有因为她的冲动抱怨生气。
可他的声音出乎意料的柔和,用褒奖里梅的那种语气和她说话,宿傩说:“为什么?我要听实话。”
浮舟茫然,但宿傩没催促,没逼迫她快点开口。她想了一会才说:“因为……以前要对一些人笑,就算我快被淹死,也得笑。”
说完却觉得词不达意,浮舟咬着下唇,怀疑这会不会被当成【不是实话】,又把宿傩惹怒。然而话说出口,怎么样也于事无补。因此她忐忑中静默。
后来,宿傩没让她回去。
今晚,居屋中,层层帷帐之内,他把她留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