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作者:大熹呱      更新:2025-10-13 12:20      字数:3568
  出了花厅,春霜艳确认四周无人,料想黄氏正沉浸在震惊之中,无暇他顾。她忙从怀里掏出一张潮湿的帕子,擦去脸上的妆容,随后将手帕收好。
  接着,她装出一副虚弱的模样,身体晃了几下,摔倒在地。
  黄氏以为孙姨娘还魂,心中又惊又喜,一时手脚无力,混身发冷,许久未曾缓过神来。待身体有了些力气,她跌跌撞撞地追出花厅,见春霜艳发髻散乱,躺在地上。
  黄氏急忙上前把人扶了起来,再定睛一看,哪有什么孙姨娘,只是一个四十多岁的妇人。
  黄氏心中惊疑不定,她方才明明看到了孙姨娘,二人还说了好几句话。即便自己一时恍神,眼睛花了,可俩人在屋里相处了半盏茶的时间,不可能一直认错人。
  春霜艳缓缓睁开眼,眼中满是不解之色,迷茫地问道:我怎么到这了?她挣扎着站起身,环顾四周,随即恍然大悟:莫非刚才有鬼神附体?
  黄氏一把攥住春霜艳的手,激动的浑身颤抖,问道:刚才是谁附你的身了?
  春霜艳故作茫然,无辜地望着黄氏:我的神智被挤出了灵台,无知无觉,不知是哪位大神上了我的身。
  黄氏听了春霜艳的话,略微有些失望,轻轻地啊了一声,低下头不再说话。
  春霜艳见状道:我继续去给姨奶奶念经。
  黄氏摆摆手,有气无力道:你找任管家要五两银子就回去吧,我有些头疼。
  春霜艳忙谢了赏,找任五七要了银钱,欢天喜地地回了描香阁。回去的路上,春霜艳喜滋滋想道:这生意不错,来钱快还不用陪客,除了出堂差的钱,又另有赏钱。
  来到县丞衙,春霜艳把自己在谭家唱念做打的那一套讲了一遍。
  裘智听完竖起大拇指,夸道:不错,你这个主意好,以后要是再有需要,我继续找你帮忙。
  裘智觉得县丞衙急缺女性员工,但是卫朝除了女牢里的禁卒,还有替女囚验身的稳婆,就不再正式雇佣别的女性了。他看春霜艳做事机智,就先定下她这么个外包,将来有机会就长期合作。
  春霜艳一听,立刻喜上眉梢,笑得合不拢嘴,问道:老爷,您什么时候去谭家找谭太太问话啊?
  裘智心里已经有了计划,道:不急,你前脚刚走,我后脚就去,显得好像咱俩串通好了一样。晾她两天,再去问话,保证立刻就说。
  刘管家那边的调查进展得不是很顺利,他平日里不怎么和别人来往,在谭府之中没有特别亲密的人。裘智只能希望黄氏还有赵大郎那边有些突破。
  等孙姨娘出了殡,裘智才带着人去了谭府。
  黄氏见孙姨娘死后还要被人开膛破肚,连个全尸都没落下,本不待见裘智,但想起孙姨娘附身时说的话,一时愁肠百转。
  裘智这两天早就想好了话术,情真意切地看着黄氏,语重心长道:你和谭大人之间的关系我多少看出来些端倪,而且谭大人并非良人。
  毕竟是在谭家,裘智不好意思说主人坏话,因此说得还有所保留,真要是让他直说,谭瑾庸就不是什么好鸟。
  黄氏察觉到裘智对谭瑾庸的不喜,心中的戒备稍有缓和,抵触之情稍减。
  裘智接着道:大道理我就不说了,你家里死了三个人了,你不在意丈夫、公公,就不想想孙姨娘吗?她死得不明不白,你不想为她讨回公道吗?你若是知道什么内情赶快和我说。
  裘智这话说到黄氏心坎里了。
  她和谭瑾庸连面子情都所剩无几,在她看来,谭瑾庸死便死了,是鬼下手也好,是人下手也好,和自己毫无关系。然而,孙姨娘不一样,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自如如何能不管。
  黄氏泪水决堤,哭得泣不成声,许久之后才渐渐平复,讲起了一段往事。
  她是宛平乡绅的女儿,黄、谭两家世代交好,她比谭瑾庸大一个月,五岁时二人定下了娃娃亲。孙姨娘是外面买来的丫头,从小同黄氏一起长大,名为主仆,实则情同姐妹。
  黄氏和谭瑾庸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嫁过来自是夫妻恩爱,琴瑟调和。公婆都是和善人,待她同亲生女儿无异。
  谭家是积善之家,在县里颇有名望,丈夫年纪轻轻就考取了功名,她走到哪都有人敬着,可谓是花好月圆,十分完美的婚姻。
  只可惜婚后五六年,黄氏别说生下一儿半女了,连个孕信都没有。平日里求神拜佛,请医问药,各种偏方都试过了,肚子依然没有半点动静。
  谭瑾庸二十五岁那年,中了三甲同进士,外放到了永州去做官。黄氏夫唱妇随,跟着一起赴任。她无儿无女,婆家催得又紧,谭瑾庸时常抱怨,夫妻感情早不似刚成婚时那般甜蜜了。
  黄氏无奈之下,只能为丈夫纳妾,以延续谭家香火。
  亲民官任內不得娶治下女子为妻妾(注1),所以黄氏就把主意打到了从宛平带来的婢女身上。挑来选去,只有自己的陪嫁孙静儿最合适。
  孙静儿比黄氏小两岁,之前嫁过一次人,成婚没两年,男人就一病没了,守了四五年的寡了。
  黄氏先问过孙静儿的意思,见她同意了,才让谭瑾庸把孙静儿收了房。反正主仆二人一向亲密,若是孙静儿嫁进来,黄氏的心里好受些。
  反倒是谭瑾庸不甚满意,孙静儿并非美女,年纪又不是二八,性子更不可人,谭瑾庸如何会喜欢。
  黄氏当年还没和谭瑾庸闹到这么生分,见丈夫挑剔孙静儿,按捺下心中不满,强撑着笑脸,劝道:老爷,女子四德,德言容功。容排第三,而且只重容貌端庄,神态恭谦,不求艳丽之姿。
  黄氏并非绝色,这话不仅是替孙姨娘说的,也再说她自己。
  谭瑾庸原先敬重黄氏,现在当了官,喜好和之前大不相同,如今的他喜欢风流多情的美人。
  他毕竟是官身,不似小门小户可以随意卖妻另娶,黄氏作为原配端庄些,谭瑾庸能忍。但纳妾不找个模样娇俏、性子伶俐的,与自己红袖添香,还找个黄氏第二,那是有多想不开。
  谭瑾庸脸色倏然阴沉下来,冷冷道:你既知恭谦之道,我这说一句,你顶一句,你对丈夫的恭谦又在哪里?
  黄氏听出谭瑾庸语气中的斥责之意,心下不由动怒,脸上强挤出来的笑意霎时消失。
  她声音拔高了几分:我自问平日里侍奉老爷比侍奉父母还要尽心,但老爷有过,我不能不说。老爷是读过圣人书的,应知务引其君以当道,志于仁而已的道理(注2)。
  谭瑾庸冷笑数声道:你也配说圣人之言?你没听过以顺为正者,妾妇之道也这句话吗(注3)?
  黄氏熟读诗书,自然知道这句话。她被丈夫噎得说不出话来,胸口上下起伏,可见心中之怒。
  谭瑾庸和黄氏相识多年,多少有些亲情在,而且二人当年的关系未到水火不容的地步。他见发妻动怒,心下略有不忍。
  谭瑾庸皱着眉,瞥了黄氏一眼,道:先把她收了,要是生不下来的孩子,趁早给她卖了,省得白浪费粮食。
  黄氏知道谭瑾庸指桑骂槐,被他一句话气得肝疼、头晕,浑身颤抖,激愤得说不出话。
  黄氏只当自己嫁进谭家那么多年,连怀都没怀过,早息了生子的心思,满腔希望寄托在了孙姨娘身上。她在佛前许下了重誓,愿一生积德行善,修桥铺路、建寺造塔,只求孙姨娘生下个孩子。
  不知是这些年喝的苦药汁管用了,还是她与孙姨娘八字相合,或是佛祖显灵。孙姨娘嫁进来没俩月,黄氏的肚子反而有了喜讯。
  谭瑾庸自从黄氏怀孕后,收敛了许多,二人关系有所缓和。谭瑾庸心心念念盼着黄氏生个儿子,延续香火。
  黄氏怀胎十月,生下了一个女儿。谭瑾庸大为失望,怎么看黄氏都不顺眼,夫妻关系反倒比黄氏怀孕前还要差了。
  谭瑾庸不喜这个女儿,连名字都不给起,整日大姐儿,大姐儿地叫着。
  谭瑾庸后来让黄氏给他买过几个妾室,又和府里的婢女有些首尾,只是不曾有一人生下孩子。
  黄氏一心扑在女儿身上,懒得和谭瑾庸掰扯这些事,睁一眼闭一眼就过去了。直到大姐六岁那年,府里一个叫茶花的婢女怀孕了,找黄氏要个名分,不然就去衙门告谭瑾庸□□。
  裘智听黄氏这么一说,瞬间明白过来,茶花原来是个人名。难怪谭瑾庸见到茶花,吓成那样,他当年没做好事。看到生在南方的花,突然开在自己家里,任谁都得心惊胆战。
  黄氏听了茶花的话,气得七窍生烟。她拼死拼活生下一个女儿,这些年再无所出,心中早已盘算好,把大半家业给女儿做嫁妆。余下的小部分,则是为自己、谭瑾庸及孙姨娘预留的养老之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