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明白吗？”八藏留取问。
  诸伏高明没回话，蓝色的眼眸幽深，他的确不明白。
  “外守一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被判了刑，他该去坐牢，可你却因为一己私仇将他弄了出去。”
  诸伏高明立刻说道：“他当初杀害了我的父母，这不是区区一己私仇便可以轻飘飘形容的。”
  “是，他杀了人。”
  诸伏高明死死盯着八藏留取，却没能等到对方后面的话。
  就这样结束了？
  他杀了人，八藏留取也还是要救外守一？
  “咚”
  拳头落在木桌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诸伏高明的力道很大，疼痛感顺着手骨一路侵入，侵入到骨头缝里，酥酥麻麻得疼。
  他抬起头，并不畏惧什么，也并不认为自己做得有多过：“如果你认为我的行为太恶劣，可以，我可以送他一场干脆的死亡。”
  他会杀了外守一，虽然他不想。
  童年的梦魇，父母的死亡，鲜血、尸首……
  那是诸伏高明无法被治愈的童年。
  诸伏高明第一次出卖自己的心，第一次出卖自己的原则，也是从监狱中将外守一偷了出来。
  他打伤了自己的手掌，警告自己不得再做那样的事，告诫自己做任何事情都会有代价。
  但哪怕再来一次，诸伏高明也会那样做！
  只有这件事，只有外守一这件事，诸伏高明绝不会后悔！
  “不行，他必须回到监狱。”八藏留取却摇了摇头。
  诸伏高明咬住自己的下唇，因为用力，柔软的唇渐渐渗出血色，腥甜的味道弥漫他的口腔，令他恶心得想吐。
  为什么——
  八藏留取明明是警视总监，为什么偏偏要去救一个人渣？
  都这么多年了，外守一是那样一个无可救药的人渣，为什么直到现在都有人想要救他？
  难道他做错了吗？难道他这么多年来不可释然的事情，全部都做错了吗？
  看着八藏留取坚定的眼神，诸伏高明甚至有一种错觉，莫非外守一其实是个圣人，所以才会令警视总监这样的大人物都念念不忘？
  “诸伏君，因为我们是警察，法官判了对方有罪，我们就该押送他到该去的地方赎罪，而不是执行私刑。”八藏留取平静地说道。
  诸伏高明据理力争：“可他杀了两个人，不应该被判死刑吗？为什么他没有被判死刑？”
  “法官审理案件，是根据犯罪的兴致、动机、有无计划性以及社会影响力量刑，而且当时外守一的精神状态明显不对，诸伏高明，你不能不讲道理。”
  诸伏高明的眼前仿佛一片虚无。
  白色的空间，望不到任何东西。
  他仿佛也听不到任何声音，无比寂静。
  他的心在颤抖，一瞬天旋地转。
  不能不讲道理？他的父母死了，他当时才十几岁，弟弟也才几岁而已，他们被迫分离，各奔东西，日日生活在梦魇之中。
  最后换来的，竟然只是一句“你不能不讲道理”？
  不知何时，诸伏高明才终于定了定睛，眼前终于又出现了八藏留取的脸。
  八藏留取神情担忧，一张脸离他很近。
  诸伏高明动了动，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跌在了地上，寒意透过冰凉的地板，从地底直侵入他的骨髓，但他却不想起身，仿佛只有感受到冰冷的触感，才能体会到世界的真实。
  “抱歉，诸伏君，我不是那个意思。”
  诸伏高明看到了八藏留取一开一合的嘴，声音却仿佛从遥远的地方传来。
  “但我们身为警方，至少得保证程序正义。”
  程序正义？程序正义就那样重要吗？
  诸伏高明嘴唇嗫嚅了下，却没能说出话来。
  是啊，程序正义很重要。
  为了维护这个世界的和平发展，为了将一切都框定在规矩内，程序正义是稳定一切的基本。
  没有程序正义，就没有真正的正义。
  法律是维护大多数人的利益，而不是单独为极端事件设立，所以必须要严格遵循程序正义。
  他明明都明白的。
  当初他给自己那一枪，不正是因为他知道自己做得不对吗？
  可是……
  可是……
  诸伏高明抿紧了唇，拨开对方想搀扶自己的手，缓缓站直了身体。
  “好。”诸伏高明答应了：“我会让外守一重新回到监狱，健健康□□龙活虎。”
  八藏留取肃然起敬。
  “我知道这很令你为难，但你希望我信任你，所以我现在需要你展现出程序正义的一面，如果就连外守一你都可以不在意，以后其他的事情我相信你的处理也不会有偏颇。”
  诸伏高明眼眸低垂，真是煞费苦心。
  不过这也证明，八藏留取的确在考察他的可信度，而不是随便提几个要求拿他开涮。
  “我当然会遵循程序正义，违法的事情我是不做的。”诸伏高明牵强地笑笑，抬起头来对自己的上司表态。
  八藏留取要求在今日内，诸伏高明离开两小时后，便将外守一重新送回到了监狱。
  第一个目标，已彻底达成了。
  他重新走到八藏留取面前的时候，八藏留取的眼神充满欣慰，也或多或少留有几分愧疚。
  “抱歉……”
  “你我所行，一切皆为正义。”诸伏高明平静地说道：“总监，请问您需要我做的第二件事是什么？”
  “我需要组织合法化，我需要它成为一个完全合法的组织，至少背后有官方背书。”八藏留取神情凝重。
  诸伏高明却笑了。
  他扬了扬唇，带来了春日。
  拿出早已准备好的异能开业许可证，诸伏高明郑重地将之交给八藏留取。
  八藏留取愣住，几乎难以置信。
  “组织的确是合法的，异能特务科早已开具了合法经营的证件。”
  八藏留取立刻反驳：“可你们组织不是异能者组织。”
  “但我们组织的确有异能者。”诸伏高明平静地说道：“太宰治和中原中也，这两个人，总监您应该并不陌生吧？”
  双黑！
  港口Mafia曾经的双黑组合，一举一动都牵动横滨发展，即便不在横滨生活，八藏留取又怎么可能一点都不知情？
  八藏留取看着诸伏高明的眼神完全变了，他本以为自己面对的是一腔热血的青年，如今看来，对方的布局筹谋能力不可小觑，完全可以和那些老谋深算的老狐狸掰一掰手腕。
  “既然你早就有所谋划，第二件事便算你办成了。”
  诸伏高明缓缓吐出一口气。
  “第三件事，如果你能完成，我可以帮你成为警视总监，但如果你无法完成，就不要怪我不给你机会。”八藏留取伸出了三根手指头，说：“你必须得到三位重量级的官方人物推荐，他们必须愿意为你作保。”
  诸伏高明的心蓦地沉了下来。
  什么叫重量级？
  能够让八藏留取都称为“重量级”的人，组织派遣到官方的卧底肯定没能达到这个地位。
  组织的合作对象吗？一手扶持上来的人，还没有站到能让八藏留取看重的位置，只是合作过几次，互惠互利，对方也不可能堵上自己的政治生涯为他作保。
  很困难。
  虽然还未完全去做，但诸伏高明已经明白了其中的困难程度。
  “我知道这个要求很难，所以我愿意给你三个月的时间，如果三个月内你还是凑不够人，很抱歉，我爱莫能助。”八藏留取为他限定了时间。
  三个月，不至于短到毫无反应时间，却也长不到让他获得某个高层的完全信任。
  可诸伏高明并没有拒绝，点头答应：“好，三个月内，我一定会找到三名高层来支持我。”
  诸伏高明离去了，眼神坚定中，却也透露出几分忧郁。
  能够全然信任他并且愿意担保的三个重量级角色，这很不容易寻到。
  他开车，没有回家也没去组织，而是直接前往了神河恭平家。
  神河恭平退休后，被迫过上了含饴弄孙的日子。
  养养花，喂喂鱼，逗逗鸟。
  他的儿子前些年生了一对龙凤胎，如今已有五岁，此刻正围着他让他讲故事。
  童话书一旦拿起来，就舍不得再放下了。
  诸伏高明进门的时候，神河恭平就坐在沙发上，给自己的孙子孙女讲《美人鱼》的故事，被他老婆敲了一下头，他这才用那双无辜的眼神表达控诉，又在老婆的示意下注意到了诸伏高明。
  明明看到了，神河恭平却也不在意，依旧双手端着书讲故事讲到结尾。
  诸伏高明并没有生气，他老老实实等在一旁，十足耐心。
  “你害得我提前退休，说实话，我不是很欢迎你。”终于，神河恭平讲完了故事，示意老婆将孩子们抱走，这才对诸伏高明缓缓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