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作者:六块蛋挞      更新:2025-10-13 12:24      字数:3342
  “你要渡人、救人,从这自诩的慈悲中获得一点自足,其实不过是让他们渡你、救你,让你从痛苦中稍稍纾解罢了。”
  “大师,苦海无涯,你又是否要回头呢?”
  老和尚拄着扫帚,久久无语,他甚至忘了运转功力,让雪花落了一身。
  佛堂内,西门烈茫然地看向易明湖,小声问道:“二哥,他们在说什么?”
  易明湖没有回答他,也怔怔地向着顾道人的方向出神,似乎落入了自己的思绪中。
  顾绛微微侧首看着老和尚,唇角带笑,神情似悲悯,又似漠然:“大师问我从这滚滚红尘中得到了什么,我所得不少,但没多少真能拿出来说,毕竟很多想法和情绪本就不能用言语来表达,而我能表达的东西里,最重要的莫非‘成全’二字,成全人心底的欲望,同样是终止一段求索之苦。”
  “但人和人的欲望又是交织错杂的,成全一个人的所求,难免就要令别人失望,所以在成全之前,我又得到了‘选择’二字。”
  “你要那孩子死,他的母亲要他活,你们二人所求中,我成全了他的母亲;你要在座的众人死,他们自己想要活着归家,两方所求中,我选择成全他们。”
  “事不过三,这一次,我似乎不该再让大师失望了,那我成全你又有何妨呢?”
  顾道人言罢抬手,指尖金针如火花流雨、金光爆泻,射向后院中的老僧,每一针都直取他身周要穴!
  老和尚下意识地闪躲金针,可在踏出闪避的那一步后,他蓦地站在了原地,任由那些金针刺在自己身上。
  因为这一步的差距,金针原本该射入穴道中,让人闭气截穴、心脉衰竭,在无声无息中死去,此刻却全部打在了老和尚的身上,金针如花蕊刺出多多血花,绽放在被洗到褪色的僧袍上。
  老和尚摇摇晃晃地跌坐在地,似乎没有感觉到痛苦,反而放声大笑起来:“可笑!可笑!”
  他笑得血流如注,那颜色诡异的鲜血落在雪地上,佛堂内的佛像中突然响起一阵淅淅索索的动静,就见十数只毒虫从佛像下钻了出来,爬向老和尚,争前恐后地吸取着他的血,甚至从他流血的伤口中钻进去,疯狂啃噬着饲主的血肉。
  老和尚依旧在笑,他根本不在乎身上的疼痛,或者说,这被毒虫吞噬的痛苦他早已习惯,甚至从这种痛苦中寻见了往昔,那个冰冷可怕的石窟中,紧紧牵着他手的兄长。
  想起那双温柔、解脱的眼睛。
  老和尚泪流满面:“原来,我还想活。”
  “我想死,可我还想活!我本想活,可我一直想要死!”
  北风呼啸,笑声苍凉,干瘦的老者跌迦而坐,在众人惊骇复杂的目光中,一点点被自己饲养的毒虫吞噬,这些被人饲养的毒虫只知道吞噬毒物,但毒神之毒何等剧烈,它们根本无法承受。
  老者的化血大法为金针所破,重伤之下开始反噬,在他的大笑声中,浑身血肉开始消融,像阳光下冰雪,最终化为一具白骨。
  顾道人走上前,洒下了一把药粉,他没有说什么,任由大雪将这一地血肉淋漓都覆没。
  林小姐缓缓走到他身后,她心中有太多感想,今日小庙中的发生的一切完全超出了她有生以来的见闻,她有太多疑问不解,却不知该从何说起。
  直到体内药性完全发挥,不再觉得虚弱,直到佛堂中的众人在偏房中又发现了一具尸体,是一个死去不久的青年和尚,他们唏嘘万分地决定把他埋葬了,向二人告别而去。
  她依旧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顾道人从雪地中捡起一只毒虫,它已经死了,被毒血毒死之后,又被冰雪冻得僵硬:“世人畏惧毒物,其实自然中的毒物本身都很弱小,强如狮虎猛象,就不需要毒,而这些虫蛇草木若非有毒,人要杀它们轻而易举,所以毒物大多鲜亮艳丽、形色奇异,为的就是告诉那些能伤害自己的敌人,它有毒。”
  “毒能致人死地,可这些毒诞生的初衷本是为了求生。”
  林小姐怅然道:“他最后选择了死。”
  顾道人笑了一声:“这世间,谁人不死呢?生者为过客,死者为归人。天地一逆旅,同悲万古尘。”
  雪还在下,可等到明年春季来临,风送来植物的种子,它偶然落在这片土地里,汲取土壤里的养分发芽抽枝,开花,准备带去更多的生命。
  那朵花并不是他。
  “那朵花也可以是他。”
  顾道人抛下了毒虫,任由它和白骨同葬:“生命本就是一个轮回,死中还会有生。”
  【作者有话说】
  是这样的,别的小说反派常常是为了争权夺利,为了爱恨情仇,而古龙的反派人物很多时候,在这些名利恩怨外,还要有病,没点毛病,你在古龙世界都算不上是个有排面的反派_(:з」∠)_
  第14章
  顾绛的手里拿着一串银铃。
  这是从广德和尚身上落下的东西,这三个串在一起的银铃形式各异,不过都没有铃舌,上面分别刻着不同的花纹,花纹看起来精细,但铸造的手艺一般。
  林诗音看着他手里的银铃问道:“这东西有什么讲究吗?”
  顾绛将银铃放到她眼前:“看得出上面的花纹刻的是什么吗?”
  林诗音伸手去取银铃,被顾绛避开,她意识到这东西从毒和尚身上来,自己不该轻易去碰的,心中悄悄记下这一点,低头去看这银铃:“这是什么怪模怪样的东西,看起来像龙又像虫,这个像是□□,又像是蜥蜴,只有这个我认得出,是一只蚕虫。”
  顾绛道:“这是蛊。”
  林诗音惊吸了口气,她虽然没见过蛊虫,但听说过蛊,从那些离奇神秘的故事里,在那些传说中,蛊总是令人畏惧的。
  顾绛晃了晃手里的银铃道:“这是苗银铸成的铃铛,上面刻的是苗疆三圣蛊,从左往右,分别是用蜈蚣炼成的龙蛊、用□□炼成的麒麟蛊,和用百种毒虫炼成的金蚕蛊,所以这种银铃也叫三圣铃,是南疆三寨四十九峒用来请客的信物。”
  林诗音已经习惯了他的无所不知,从诡异的魔教,到隐藏在十万大山中的苗寨,就没有他不清楚的事:“他们是请这个毒和尚去做客。”
  顾绛道:“苗疆群寨隐于深山,不爱和外界交流,即便是万仙大会,也不会发出多少请外人的帖子,除了每寨自己的客人,能得到三圣铃这样的信物,每次顶多只有三人,这三人无不是蛊毒之道上的大家。”
  集食毒教秘法和魔教化血功而成的毒种,可以说是毒中之神,一个活的毒人、蛊王,他拿到这样的请柬,并不让人意外。
  顾绛将银铃揣进袖中:“万仙大会开在五月五,还有半年的时间,如果那时候没有别的事,或许可以去看一看,他们会在万仙大会上斗虫比武。”
  林诗音微微蹙眉,她是绝不喜欢虫子的,而且还是毒虫,更不觉得驱使这些自己饲养的毒物互相厮杀,两个人在众目睽睽下比武,拼个你死我活能有什么意思。
  顾绛见她不说话,笑道:“我知道你更喜欢能够治病救人的医术,但医毒同源,多了解一些并没有坏处,当然,人各有所好,不可勉强。”
  他只是一提,并没有放在心上,转而道:“走吧,这里不是久留之地,去前面的村庄借宿一晚。”
  顾绛邀林诗音同行,本是为了履行前约,他没想把这位爱清净的小姐带出多远,也就是去京城看看这个国家最繁荣的所在,等元宵灯节过去,就把她送回保定,现在看来,从京城折返后,他大可以顺路南下,去一趟南疆了。
  林诗音其实并不累,这一路她都在运转内力,也不知邀月给她的是什么功法,每顺着走一个周天,自己的内力就不减反增些许,之所以停下休息,只是在这样的风雪中赶路,哪怕身体不觉得累,精神也难免疲惫。
  在这一番有惊无险的经历后,她的倦怠感彻底消失了,心中的感受五味杂陈,也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确实走出了家门,来到了外面,所见所闻都和往日截然不同。这种不同让她有点畏惧,当她走出隔间,对明知危险的人物说出自己的想法时,她的掌心都是冷汗,心都快从喉咙里跳出来了。
  愤怒、紧张、激动的情绪膨胀着,让她感到一阵冷一阵热。
  从李园幽静的小楼搬到城外僻静的小院,她依旧在维持自己想要的平静生活,而这一步踏出来,好似两样天地。
  为什么呢?因为自己心中的不忍和义愤?
  对原本与自己无关的事情插手,这样做是不是也给自己惹来的致命的危险?若非邀月的存在,她不会比那人手里的毒虫强上半分,甚至可能因此牵连到旁人,是大不理智的行为。
  可她后悔吗?
  她不后悔。
  再来一次,哪怕没有邀月在场,她想要说的话,还是要说的,否则她自己都会看不起自己。
  林诗音恍惚间明白了,这就是表哥在外行走时,常常招惹的“麻烦”,在这错综复杂的世界上做自己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