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作者:六块蛋挞      更新:2025-10-13 12:24      字数:3298
  孙白发失笑道:“前些年,老头子遇见过很多人,他们想要挑战我,见一见我的天机棒是不是真的天下第一,这些比斗无疑都不让人愉快,因为他们无不带着恶意,想要将我这素不相识的老头子送去见阎王,甚至五年前我还和上官金虹比了一场,那一场过后,我整整一个月不想回忆当时的情形,他本身就是个让人很难忘记的人,那种霸道的杀气和对权力的欲望刺人心魂。”
  他抽了一口烟,缓缓吐出来,北方寒冷的晚风吹得灯火摇曳,却没有吹动他吐出的轻烟。
  顾绛则抬手掀起了帷帽上垂下的轻纱,静静看着他。
  孙白发见到他的样貌有些惊讶,又不是那么惊讶,仿佛对此早有预料。
  只有小姑娘惊呼了一声,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就像某个传奇故事里才会存在的人物,此刻活生生站在她面前。
  孙白发叹道:“你不一样,高手动念时,无论有没有杀意,都会透出杀气,可你半点气息变化都无。”
  顾绛道:“或许不是我的气息没有变化,而是我已经融入了身周的环境里,天地间风吹草动,都是变化,而人不会去在意这些。”
  孙白发的神情肃然:“无物无我,物我两忘。”
  顾绛笑了笑,他的笑容有些怪,不像是一个人的笑,像是他们头顶上的花灯,照着花灯的月亮,忽然缺了一角,露出一抹弯弯的笑来。
  小姑娘忽然觉得自己不该用“美”来形容这个人,美丑只是人在世俗中培养出的观念,它充满了个人的偏见,当你觉得什么“美”时,那必然有与之相对的存在,那就是“丑”。
  可在面前女子的身上,美丑的概念消失了,她只觉得明亮皎洁。
  她想起二叔提过的,林家那位小姐唤她的名字:邀月。
  孙白发显然也想到了,他悠然长吟道:“挟飞仙以遨游,‘邀’明月而长终。”
  “这些年我隐约见到了武学再上一层楼后的境界,有时我觉得这一步踏出去并不难,有时又觉得有天渊之隔。”
  “我也曾想,或许武道的巅峰境界是人力不能及的,要消去兵器在手中的形体,存于心,已经很难,若要再进一步,将心中的形体也消去,将物我融为一体,那这样的人和仙佛已无区别。”
  “你已是登仙之人。”
  顾绛淡淡道:“这还不是巅峰境界。道本无尽,当你跳出‘物我一体’的境界后,就会发现自己的认知是有限的,物在我生之前便存在,它常在,我却是忽然来到这世上,心念变幻无穷。”
  “当你以为我对‘物’的了解已经透彻,将其种入心中,消去名形,便已经将‘物’的概念落定在‘我’的范围中。”
  “天地之大,万物之博,岁月之久,何人曾识‘物’?”
  “心情易变,胸怀宇宙,生死倏忽,何人真识‘我’?”
  白衣女子看着孙白发,这个淡定悠然的老者此刻双手都在颤抖,他的额上渗出了冷汗,神情复杂,他听懂了她的意思,这世间少有人能真听懂她的意思,可正因他听懂了,才在向往那种境界的同时,为那无穷无垠的前途感到迷茫,乃至绝望。
  仿佛砍柴人回望石室山,寻海客乍见蜃楼台。
  顾绛笑叹道:“所以,物我合一终是梦,两相忘却便成空,这世间,物就是物,我就是我。”
  武学没有巅峰,大道没有尽头,有尽头和巅峰的,是人,因为人有限的认知和力量。
  所以,他们才要突破眼下的樊笼。
  只有看透这一点,才能从精神散入天地的“破碎金刚”境,走入真正的“破碎虚空”。
  小姑娘咬着嘴唇,担忧地看着自己的祖父,她是个极聪明的女孩,从小就听着祖父的故事,在她心里,祖父是最亲近也最敬佩、依赖的人,她从没有见过他这样失态。
  她听不懂邀月和祖父在说什么,似乎是一些玄之又玄的道理,可为什么讲道理,会让爷爷这样欢喜,又这样悲伤呢?
  顾绛没有再说话,他在等孙白发恢复过来,等他出招。
  兵器谱上说,天机老人有一件光彩夺目的珍贵武器,它可以千变万化,只有天机老人能够驾驭,叫做“如意棒”,也叫“天机棒”。
  事实上孙白发已经久不用那件兵器了,他不需要如意棒的变化来增添招式的威力,就像李寻欢的小李飞刀,其实只是普通铁匠打造的小刀。
  对现在的孙白发来说,他手里那根两尺长的烟杆就可以是“天机棒”。
  顾绛有些期待他出手时的风采,他希望孙白发能被这番话再激起些意气,每个习武之人都会想要知道,更高远的境界是什么样的,若孙白发能在明知不敌的情况下,全力向他出手,那他就突破心中的桎梏,或许几年后真能再上一层楼。
  可孙白发看向身边的女孩,见她有些惶恐地看着自己,明亮的大眼睛里泛起了泪意,却还是懂事地紧闭着嘴巴,他心神一颤,万千杂念顿消,放下了已经抬起的手,牵住孙女冰冷的小手。
  他再看向顾绛时,又是一派云淡风轻了。
  顾绛没有失望,他忽的又笑了,这一次邀月艳绝天下的脸上泛起了浅浅的温柔:“你或许已经不能算一个好的武者,但是一个好的祖父。”
  孙白发抽了口烟道:“所以我想向你讨教另一件事。”
  顾绛挑了下眉:“什么?”
  孙白发用旱烟杆指了指面前的纸兔子灯道:“你会猜灯谜吗?”
  【作者有话说】
  顾绛:我能把这儿的花灯全赢走【】
  第20章
  渌水河边。
  林诗音将手里的河灯放到水里,让它顺流而去,混入其余河灯中,再也分辨不清。
  往年她也会在元宵节去河边放灯,灯上的心愿大多是祈盼家人平安康健,后来则盼着表哥能事事如意,可惜都没有实现。
  如今她已不再相信这些,人世间的悲欢离合太重,不是一盏小小的河灯能承载得起的。
  所以今年,她没有写上心愿。
  一旁相携的少女靠在一起说着心事,不远处跟着她们的父兄,女孩天真无忧的脸上笑意明媚,充满了对未来的期许,偶尔含羞带怯地笑嗔两句,然后又望向自己放的河灯。
  林诗音看着,有点羡慕,她并不比她们年长多少,也曾有过无忧无虑的时光,可这几年她觉得自己飞也似的长大了,再也不复少女时的心境。
  可惜,人生就像这河水,只有向前,从不回头,人也无法回到过去。
  眼见得河灯漂远了,林诗音打算回去了,她并没有什么兴致去看灯,但邀月出门时很有些凑热闹的想法,大概不会早早折返,自己先回客栈去好了,过了这两日,他们就要返回保定。
  她也有些想念自己的小院和李园了。
  林诗音走出几步后,忽发现河边有一个眼熟的身影,那人穿着泛白的旧衣,身形削瘦,右手拢在袖子里,用左手往河里放着河灯。
  那些河灯和他们在附近买的都不一样,虽然也是莲花状,却造型优美,花瓣在火光中灿灿生辉,好似金色。
  林诗音没有上前,她与对方本就素昧平生,只是偶然听得一段故事,看故事的人总是自诩清醒,感慨颇多,可那些喜怒哀乐只属于故事里的人。
  不是局中人,谁晓其中意?
  他在想什么?他的河灯中是否会写着心愿?
  当年是谁害他,那人是否还活着?他又知不知道洛莲夫人的心意?
  这些疑问,或许都在那一朵朵金色的河灯中。
  林诗音站了站,还是离开了河畔。
  她身后,那拢着右手的人依旧在放着河灯,旁人纵然觉得他的灯好看,但已经没有几个人记得当年的莲花生、莲花灯,更不会将两者联系起来,最多追问他灯是哪里买的,他也只推说是相熟的朋友做的。
  “你一个人要三盏河灯?我向你买一盏怎么样?”
  “我不卖灯,这三盏都有数,是我为人放的,不能匀给你。”
  故老传说,人放的河灯会通过河水,流到天上去,化作天河中的星星,让天上的神仙知道他们的心愿。
  也曾有人笑着说:“那人的愿望也太多了,一年一年,满河都是,人的心思也总在变,也许今年觉得这样好,明年又想要别的了,若是遇见前后矛盾的,神仙该实现哪个愿望呢?”
  说话的人愣了愣,道:“那我只许一个愿望,每年都是这个愿望。”
  对方闻言笑道:“好呀好呀,那一定要做一盏与众不同的灯,这样在所有星星里,仙人一眼就能看到你的!”
  说话的人认真回道:“不只是我的,是我们的。”
  对方的眼睛笑得弯弯,好似月牙:“对,是我们的,还有舅舅,师兄他们要成家立业,会离开,可我们永远不分开。”
  他望向头顶的夜空,明月皎洁,星辰点点。
  天河边的仙人,今年会看见这金色的莲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