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作者:
六块蛋挞 更新:2025-10-13 12:24 字数:3310
虚竹和尚道:“佛门的戒律是用来约束自我的,因为人的欲望无穷,只靠自己难以控制,戒律是以外力帮助人修行,克制欲望是追寻清净境界、了悟智慧的手段,不是目的。孙施主说,眼前之景皆男女情欲,是心入欲念了。”
孙七怔了怔,而后笑道:“小师父说是我只见‘欲’,那小师父又见到了什么呢?”
虚竹和尚双手合十道:“无声无色,只有满心欢喜。”
孙七轻叹着回了一个佛礼道:“的确是我心思不定,受教了。”
说完,他咂摸着“欢喜”两个字,忽又古怪地笑了一声:“不过在苗疆地界,小师父还是不要说这话得好,免得惹来麻烦。”
旁边传来女子忍俊不禁的笑声,白黎不知何时走了过来,刚好听到孙七的话,她嘴里含糊地用苗语说了句什么,然后转成官话道:“以大欢喜女菩萨的眼光,也看不上他这模样啊。”
虚竹和尚有些不解:“女菩萨?”
白黎笑得更厉害了,连孙七都忍着笑,咳嗽了两声:“嗯,她自号大欢喜女菩萨,是苗疆屈指一数的高手,不过她并不怎么喜欢出门,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大约有三百天都在自己的地方吃了睡,睡了吃。”
虚竹和尚听了,越发不解:“她修行的是佛门武功?”
孙七沉吟道:“据说她练的是一门邪功,像是佛门炼体一脉的,将肉身练得金刚不坏,不过佛门讲究苦修,以磨炼筋骨磨练性情,她却纵情贪欲,最重食色,认为人的欲望里才有大欢喜,她把每个徒弟都喂成大胖子,还掳了俊美少年去,却说是一种菩萨似的善行,让他们能吃饱、欢愉,所以自号大欢喜女菩萨。”
虚竹和尚了然:“这听起来并不是佛法,倒像是一门魔功。”
孙七道:“这个我就不清楚了,苗疆在三寨外,还有四十九峒,种种奇人异士,魔功妖法,数不胜数,没人知道他们到底练的是什么武功。不过这位大欢喜女菩萨确实厉害,以她近乎非人的体格,只怕天底下也没几个真能和她正面相抗的高手,否则以她的行事作风,也不至于能安然活到今天。”
白黎笑眯眯地看着孙七道:“据说她喜欢长得好看、年轻,又有本事、有魅力的男人,孙小七,你才要当心,你要是被她抢了去,你爹也不见得能把你救回来。”
孙七哭笑不得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道:“在中原我只听说过采花大盗劫掠女子,十恶不赦,到了苗疆地界,就换成了女魔头劫掠男子,让人生不如死。”
两人虽说得慎重,但神情并不那么畏惧,毕竟对他们而言,练得金刚不坏也是血肉之躯,只要是血肉之躯,就畏惧蛊毒,这也是大欢喜女菩萨在苗疆并未掀起多大风浪、建起多大势力的缘故。
杀人术并不全在武功,江湖上许多高手都死在不如自己的人手里,其中多半用的手段就是毒。
孙七看着白黎手里的月琴道:“不说这个了,你带着月琴来,也是来寻合意的情郎,怎么跑到这边来了?”
白黎抱着琴摇头道:“眼看万仙大会要开始了,我还想得个好名次,免得蚩老骂我呢。而且这些天我看了,那些人我都不感兴趣,还不如来寻你们聊天。”
孙七摇着扇子,一本正经道:“你想赢,跑来找咱们是没有用的,我为人处事一向公正,虚竹小师父出家人,更不能妄语。”
听到这番话,白黎看起来很想用手里的月琴敲孙七的脑袋,但想到琴是自己的爱物,还是没舍得,最终气冲冲地走了。
孙七看着白黎的背影,眼神一暗,陷入了沉思。
【作者有话说】
古龙挺有意思的一点就是,无论你武功多高,物抗点满,法抗一点都没有,很多高手都中过毒,我至今记得当初看紫禁之巅,叶孤城居然中毒时的震惊,虽然后面告诉我是装的,还有那个能代替他来决战的高手,也被唐门一把毒沙干掉了,法术穿透了属于是_(:з」∠)_
第28章
顾绛见孙七神色晦暗,问道:“白黎施主率直烂漫,有什么不妥吗?”
孙七道:“没有不妥,但就是因为没有不妥,我才觉得,她令我有些陌生。”
顾绛道:“看来,在你的心里,白黎施主是个行事并不妥当的人。”
孙七道:“除了蚩老,她没有任何亲近的人。”
顾绛点点头:“否则她也不必一个人在山中修行半年,在三寨这样人和人关系密切的环境下,一个年轻姑娘进深山,总该有亲人朋友陪伴才是。”
但是顾绛又道:“可人总是会变的。”
孙七一时默然,半晌才怅然道:“是啊,这些年三寨的变化太大了,很多人我都快不认识了。”
顾绛道:“世间一切事的变化,都有其因缘。孙施主说三寨之人变化太大,细思来,多半还是三寨这些年的情形变化了,那些老人告诉小僧,苗疆的四十九峒逐年势大,外面如今说起用毒,更多想到极乐峒的五毒童子,已经渐渐不再提三寨的蛊虫。”
孙七说起这些,也颇为感慨:“因为青林寨的缘故,汉人的生意做进来,三寨中的老人固执,年轻人却很多都对外面的世界感兴趣,他们越来越多人像白黎那样学会了汉话,但和白黎不一样的是,他们不再专心饲养蛊虫,而是跟着商队走出深山,甚至在外面成家立业。”
“说到底,毒是很危险的东西,每年都有蛊师被毒虫反噬而死,或许那些寨主、高手觉得蛊虫是三寨的立足之本,但对更多的普通苗人来说,并不是这样,他们的态度一变,很多事都开始跟着改变。”
“四十九峒说到底是峒主一个人建立起的势力,他们不在乎手下人的想法,三寨却是苗民的三寨,寨主虽然是首领,很多时候,事情要怎么做,也由不得他们。”
入夜后,山里的温度终于落了下来,山下浓郁的水汽涨上来,氤氲成淡淡的雾气,在山林中弥漫延伸,寨子的火光驱散薄雾,有夜行的虫在雾气里飞舞,却没有跟着雾气一起散去,反而扑向了光源,烈火将这些逐光的虫吞没,发出一点点细响,被游方的男女说笑、奏乐的声音掩埋。
一只被高处火把烧到的飞虫落下来,顾绛伸手让已经焦黑的虫尸掉在自己掌心,孙七看着他拢着已经被烧死的飞虫,若有所思。
年轻和尚的嗓音本来是有点沙哑的,就像沉重的石块在互相磋磨,但当他放低声音、放缓语气时,那些石块的棱角似乎也被磨平了:“刚刚一位老人给小僧说了一件有趣的事,他说故老相传,第一位养蛊的苗民只是将他捉到的毒虫都装在罐子里,想利用这些毒虫,结果多日后再来看,发现罐子里只剩下一只虫,这些虫被关在一起,为了活下去,彼此争斗,这只最终活下来的毒虫把其他虫都咬死了。”
“所以那个人就留下了这只虫,来对付其他不好处理的毒虫,在这个过程中,人和饲养的毒虫相处,也摸清楚了驱使它的办法。”
“这才渐渐有了蛊虫,和十万大山里驱使蛊虫的蛊师。”
孙七是个聪明人,他听懂了这位虚竹小师父的言下之意,毒虫被蛊师捉来,放进一个封闭的罐子里,必然要互相争斗,那如今的苗疆也是一个相对封闭的大罐子,三寨四十九峒的高手就是罐子里的毒虫。
金蚕蛊是万蛊之王,持有金蚕蛊的蛊师,何尝不也是这大罐子里养出的万蛊之王?
他睨着顾绛道:“小师父,这可不像是一个从未出过门的僧人,会说出来的话。”
顾绛缓慢地眨了两下眼睛,似乎不太明白他为什么这么说,只是道:“佛说众生平等,众生中除了人,还有飞禽走兽,包括虫蚁,所以才有扫地恐伤蝼蚁命、爱惜飞蛾纱罩灯的说法,小僧只是聆听我佛的引导,怜惜这飞虫性命。”
他将手里的虫尸放到了地上,而后说:“何况,这只是苗民们说的一个故事罢了,与小僧有没有出门有什么关系呢。”
孙七好笑道:“小师父,我与你一路同行,又要在这苗寨中相互照应度过三日,也算同舟共济了,你既然把话说出来,这时候再装傻,不太好吧。”
顾绛反问道:“那孙施主觉得,小僧该说什么呢?”
孙七叹道:“我就是不知道小师父会说什么,才这样问。我自幼跟着家人行走江湖,自诩也看过一些人,有几分眼力,却看不透小师父,更不明白——”
他重复了一遍那句话:“你这样的人,为什么要搅和进这些事里呢?”
顾绛也重复了白天的回答:“当然是为了修行。”
孙七问道:“在这十万大山里修我佛慈悲?”
顾绛道:“就像孙施主告诉我的那样,苗人奉蛊虫修行,认为圣蛊有神,而古往今来,人所塑造的神、佛,都是自己心中的塑像。心念动时,鱼、蛇化龙,毒蛊成神,人也成仙,而仙者,正是山中人,这十万大山可以令人成仙,为什么不能修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