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作者:小新茶      更新:2025-10-13 12:32      字数:4254
  
  慕容徽问道:“这些都是她让你跟本宫说的?”
  明月低头:“微臣不敢。”
  她当然不敢擅自和慕容徽说这些话的,她代表着谢鸢,这些话只能是谢鸢让她代为传达的。
  除夕这天,宫外锣鼓喧天,炮竹声响,宫廷之中却只剩下一片寂寥。
  谢崚很快被谢鸢哄睡,谢鸢却抱着她,坐在屋中,安静地守了一夜。
  执金吾巡逻一整夜,都没有抓到叛徒的下落。
  慕容律逃了。
  他向来聪明绝顶,建康又不设宵禁,除夕正是混乱之时,潜伏其中逃离轻而易举。
  出了建康城,往北他就更容易跑了。
  慕容徽知道,如果没有抓到慕容律,那么惩罚肯定会落在他的身上。
  果然,大年初一,谢鸢的命令就下达到了清辉殿。
  他曾经想过谢鸢一百种惩戒他的方式,可是他没有想到,谢鸢首先从谢崚下手。
  也没有想过,谢崚这一住进宣室殿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
  次日,宣室殿来人了,他们一进来就去了谢崚的寝宫,不分由说地往外搬着东西。
  谢崚的衣服,还有她的书,笔墨纸砚,她能够用到的一切用品,全部装箱拉走。
  小河惊讶地道:“你们做什么,这是公主殿下的东西,你们怎么能搬走!”
  “不能搬走,殿下回来看不见东西了会闹的!”
  搬东西的人道:“小河姑娘,你和照顾公主的几位姑娘们也收拾一下,待会把你们的东西一起搬去宣室殿,陛下以后要亲自照顾公主。”
  小河不可置信,“为什么呀?”
  “公主殿下从小在清辉殿长大,怎么陛下突然就要她搬过去?”
  那人提醒道:“小河姑娘,你快别说了,”他瞟了一眼主殿,悄悄靠在小河的耳边,“这是陛下的意思,岂是我们这些奴才们能揣测的?搬就是了!”
  “快走吧,要不然,以后能不能继续伺候公主殿下还说不定呢!”
  在主殿的慕容徽也注意到了外面的动静,强撑着从床上支起身子,批了件外衣就走了出来,连头发都没整理,随意披在肩膀上。
  昨天在雪中站了许久,身体脆弱的慕容徽不出所料又发高热了,喝了药也不见好,今天早上还起不来床。
  寒风一吹,他身子踉跄,险些摔倒。
  “世子!”
  贺兰絮连忙来
  扶起他,将一件更厚的狐裘披在他的身上,慕容徽来到庭院中,看着所有被搬走的东西,小到一支笔、一个木雕,大到家居,梳妆台,书案,他们一件一件地往外搬着。
  东偏殿很快就要被搬空。
  仿佛要将谢崚在这里生活过的痕迹全部清除。
  慕容徽再也无法忍受,大声制止:“住手,给本宫住手。”
  话音未落,一个声音插了进来,“继续搬,不用管他。”
  众人没有停下,继续搬搬抬抬。
  有人身披红色斗篷,缓缓从殿外走来,举止雍容而华贵,她扫过正在搬东西的众人,目光最后落在了狼狈的慕容徽身上。
  “朕当年将她交给你照顾,是朕对你恩典,现在既然你非要与朕作对,朕也可以将这份恩典收回。”
  慕容徽看着谢鸢,“她是你的女儿,不是一样物件,你怎么能说将她送来就送来,收走就收走,你有考虑过她的意愿吗?”
  谢鸢站在白玉阶的高处,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阿崚年纪还小,还不能明辨是非,朕身为母亲,自然有资格替她决定将来的命运。”
  “慕容徽,她是朕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孩子,她姓谢,她本来就属于朕,你以为你有幸抚养她几年,就一直能够让她留在你身边吗?”
  打蛇打七寸,谢鸢最知道该如何戳他的痛处,“她从来,就不属于你。”
  “谢鸢,”慕容徽向前一步,凝望着她,“当初她才那么大一点,你就将她抱到我的身边,她小时候生病是我照看的,走路是我教的,说话是我教的,连写字也是我教的,这么多年来是我辛苦将她带大,你从来没有认认真真照顾过她,就能够享受天伦之乐,你凭什么说她不属于我!”
  “我是她的父亲,我为什么不能留住她?你之前给她赐婚,有问过我的意见吗?你从小到大都没有管过她,你凭什么将她从我身边带走!”
  他的语气中带着隐怒,他向前走了几步,想要拦住那些人,将谢崚的一部分东西留下,却被侍卫给拦住。
  这具身体疲乏得很,他还在发着烧,脑子一片昏昏沉沉,强行想要冲破阻拦时被推了一下,眼前一黑,险些昏迷,是贺兰絮死死扶住他,才能站稳,风灌入他的披风中,分外寒冷。
  慕容徽按住自己的眉心,强行让自己不要昏迷,雪落在他的脸上,恍惚间想起谢崚刚刚被抱到他的屋中的时候,也是这样的一个冬天。
  寒风彻骨,小孩被抱在厚厚的毛绒毡子里,由乳娘抱着,坐着轿子从宣室殿直接来到了东殿。
  慕容徽病了好多天,并没有第一时间去看她,将她丢给乳娘照顾,听着她在偏殿中嗷嗷大哭了好几天,直到病情好转,才去看了自己的亲生女儿第一面。
  在慕容徽看谢崚之前,他根本就不敢相信,原来谢鸢真的将这个孩子生了下来。
  他向来清醒,联姻是谢鸢拉拢鲜卑人的手段,怀孕也是,这个孩子也一样。
  说什么因为自己忙,没时间照看孩子那都是假的,谢鸢没有亲自抚养孩子,将她送到他的身边,用这个孩子瓦解他的情感防线,让他献出真心,然后依附于楚国。
  慕容徽懂,慕容徽都明白。
  他从始至终都清楚,他对谢鸢不能有感情,对她生下的这个混了两族血脉的孩子,更是要防备着,也绝对不能付诸任何真心。
  可是当他看见那双与他如出一辙的金色眼眸时,他愣了愣,而当孩子在看见他的那一刻,咧开嘴,朝他咯咯笑起来的时候,他更是长久地怔愣在原地。
  或许是血脉中冥冥注定的联系,短短的片刻,已经让他动容两次。
  回过神来后他问乳娘:“陛下可有为公主取名?”
  乳娘答:“陛下说,她怕自己取的名字寓意不好,所以小公主的名字,得由君后来取。”
  慕容徽沉默了,他知道,要是他真的给她取了名字,那么他们之间的羁绊,就再也解不开了。
  他后来思索了两日,写下一个“崚”字,呈给了谢鸢。
  他希望他的女儿能够如山崚,高耸入云,坚不可摧。
  这六年来,他饰演着父亲的角色,耐心地教导她,亲自抚养她长大,她从小到大经历过得所有的事情,乃至于她的喜好慕容徽都记在心里。
  与其说是他幸苦照看谢崚长大,倒不如说谢崚是他六年勾心斗角生活中的一束光。
  刚嫁到楚国那年,他从辽阔的草原被困进了一方狭窄小院,屈于人下,无时无刻不在猜忌和勾心斗角中度过。
  这六年来只有谢崚待他一片赤诚,对待她的时候他不需要伪装,也不用任何阴谋诡计。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谢鸢当年的计谋成功了一半。
  他对待谢鸢,可以控制住自己不要交付真心,但是孩子不一样,谢鸢创造出了这样一个完全单纯、无辜的生物,送到他的身边。
  让他每天看着自己的骨血一点点地长大,时间用极致温柔的刀刃一点一点割开他柔软的心脏,流出温暖的鲜血,他不得不承认,他已经舍不下谢崚。
  无论他去哪里,他都要将她带在身边,无法忍受她和自己分离。
  慕容徽沉静下来,他知道,这个时候对谢鸢说什么都没有用的。
  他双膝一软,跪在了冰冷的雪地上,“陛下,将她留在这里吧。”
  入楚之后,他经常会向谢鸢下跪,但这是他头一次跪得如此卑微。挺拔的脊梁骨折断,高傲的头颅终于低下,跪求他人。
  乌发落在了雪地上,这副模样,偏真是楚楚可怜极了。
  谢鸢惊了一下,袖下的手收拢,“慕容徽,她对你很重要吗?”
  她走下雪地,凝视着身前的男人,连呼吸都在颤着,还没等他回答,就又自顾自地说道:“对,她对你的确重要,重要到可以让你卑躬屈膝来求朕,她是你的女儿,也是你的血肉至亲,为什么就比不过你北方的那些亲人?”
  她蔻丹深深掐着他下颚,逼他抬眸,慕容徽清丽的金眸中是认命的死寂,“她昨天昏迷不醒的时候,你还在想着帮你那个好弟弟逃跑!朕将她交给你,是想要让你好好珍爱他,可是你呀,为什么不懂得珍惜?”
  慕容徽就算再疼爱谢崚,谢崚在他心中了份量也远不及他远方的亲族。
  就好像无论谢鸢曾经对他多好,他也从来不会珍惜。
  谢鸢曾经想过,要是昨天慕容律跪了,慕容昭做出的那些事,或许可以一笔勾销,因为她知道这和他没有关系。他们还可以和从前一样,一家三口度过除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