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没有遇到廉钰，等程宴玩腻了大概会放他离开，他会带着一笔钱回到乡下,给自己建一栋房子,再把父母的老宅翻新下,余下的钱兴许会在镇上做点小生意，或者存起来。
  然后父母会给他安排一个合适的对象,在见过两三次面后定亲,结婚，生子,守着砖房或田地，兴许也会扎根在镇上,忙忙碌碌,日复一日，直到死去。
  可那晚的廉钰粗暴，疯狂,一下一下将他的灵魂撞的粉碎,不仅凿穿了他的身体，更是击溃了他的神智。
  自那以后，畏惧她，臣服她,依赖她，便成了刻入骨髓的本能。
  他早就忘了当年曾产生过的不切实际的想法。
  直到被廉钰重新唤醒。
  邱小通神情恍惚地与她对视，先是困惑，又是迷茫，最后，在同脑子里的某些念头产生激烈搏斗后，最终获胜的人格告诉她：“我没有违背本心，你就是我的本心。”
  廉钰听后轻笑：“本心可以是任何你认为有意义的事，唯独不能是人，人会辜负，或者，离开，那时候你要怎么办？”
  “可是，为什么要想那么多呢？”邱小通看着她认真道：“只要当下过得有意义就好，只要你需要我，我就在，如果有天你真的找到了想要的幸福，那我保证不会打扰你的……我现在*只想陪着你，继续被你需要。”
  廉钰沉默良久，忽然露出一抹疲惫地笑容，连带着声音也憔悴沙哑：“好，那就陪着我吧。”说罢，冲他招了下手，“过来抱抱。”
  邱小通立即同她紧紧抱在一起。
  然而她亲口允诺的陪伴并没有令他的心平静分毫，反而更加慌乱。
  因为在靠近的那一刻，分明看到了她眼中的无尽悲凉。
  那晚廉钰异常的言论与神态困扰了邱小通多日，哪怕再繁琐的工作也无法将其掩盖，只要他一闭上眼，就能听到廉钰抱着他时发出的那声轻叹。
  事实证明，这股不祥的预感并非空穴来风。
  几天后，又一突然发布的重磅消息传遍了国际金融圈。
  不久前乌斯怀娅与澜城建交成为友好城市，为了让两市人民进行商务合作，贸易来往更加便利，双方在达成共识后决定在对方城市互建分行，澜城将引进首家外资银行，而澜城银行位于乌斯怀娅的分行也即将与众人见面。
  于大于小，于公于私，都是件天大的好事。
  一旦与国际商务接轨，可想而知会给总行创造多么大的利润。
  原本首当其冲的问题是，目前所有储备干部名单里，没有一个人愿意背井离乡，远赴异国，哪怕报酬丰厚，名利双收。
  然而这一次，廉钰却再次主动站了出来，请求总部将她调去乌斯怀娅。
  毋庸置疑，凭她的经验和能力是完全足以胜任的，当年将星桥支行行长的位置让给了关彦和，今年又主动放弃升职，虽曾有过一段婚姻，目前却单身无子，再没有比她更合适的人选了。
  总部也曾认真跟她讲过弊端，例如孤身在外可能遇到的突发事件，与当地风俗习惯的差异，以及要遵守当地的规矩，配合进行培训，会议等。
  总之，除了收获一个相对光鲜的身份，实则困难重重，一切都要重头开始。
  即便这样，廉钰依旧点了头。
  乌斯怀娅分行的设立相对困难些，需要在澜城重新选址，规划，培训，而那边刚好撤资了家外资银行，空出一栋现成的银行大楼，几乎只需要换个招牌，更变一下系统即可。
  对此，由澜城银行总部亲自挑选，派遣，即将上任的新行长，自然是越早过去越好，全程监管指点，能适应的更快。
  而在任职公告出来的那一刻起，邱小通就再也没打通过廉钰的电话，日夜蹲守家中也看不到她归来的身影。
  他整个人都快疯了。
  正行长不易变动，难怪她拒绝升职。
  她消息灵通，必定早在所有人之前就知道了这个消息，这才有所准备。
  她怎能，早有准备。
  邱小通清楚地知道她这次一走代表什么，兴许三五年，在运营步入正轨后会被替回来，兴许，就永远不回来了。
  难怪那晚会对他说那么多莫名其妙的话。
  在被她捡了一次又一次后，终于，要被她主动丢弃了。
  邱小通想过有朝一日必定会被她丢弃，但他没想到这一天会来的这样突然，这么快，令他猝不及防，难以接受。
  他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她，大声质问她为什么，却哪都找不到她。
  不知为何，他隐隐觉得她当下还在澜城，因为他此刻虽然头脑混乱，内心却是充实的。
  他尚能感受到她的存在。
  寻觅几天未果，邱小通来到了夜阑谣。
  这里白天不营业，偌大的场地显得格外空荡。
  萧晗慢悠悠从楼梯上下来，走到他面前，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眼中闪过一丝狐疑。
  “请告诉我她在哪。”邱小通道：“这对我很重要。”
  萧晗本想直接让他滚，可在看清他此刻神情后，却没了想法。
  那张脸年轻，俊美，明明是不谙世事的年纪，却处处透着股历经世事的成熟，坚定，似乎不从她这得到答案，就永远不会离开。
  不知为何，萧晗看着他，忽然心生一股熟悉的悲悯。
  “老实说，我也不知道她现在在哪。”说罢，萧晗忽地想到什么，补充道：“不过她之前倒是挺喜欢去天水涯的，那边最近在彩排节目。”
  “谢谢。”邱小通转身便要走。
  “喂！”萧晗开口叫住他。
  邱小通回头，见她神情似笑非笑，调侃道：“你叫什么名字，有兴趣来我这工作吗？”
  听到她的话后，邱小通唇角上扬，转身大步离开。
  -
  凉风渐起，头顶乌云堆积，又是一场秋雨将至。
  廉钰独自一人坐在崖边礁石上，端着一罐啤酒，正眺望着远方海平面发呆。
  乌斯怀娅是内陆城市，据说离海边很远。
  她本以为从小守着海长大，早已对此厌倦，可临行之前，说好的最后一眼，却总也看不够。
  由于天气不好的缘故，下方施工暂止，此刻空无一人，偶有几只白色海鸟飞过，伫立在半成的建筑之上，茫然环顾四周，叫声凄厉刺耳。
  廉钰举起啤酒罐，仰头喝光了最后一口，忽听身后有脚步声接近。
  只回头看了眼，便放下了警惕心，继续欣赏起暴雨来临之际的海景。
  邱小通悄然无声地走到她身边坐下，沉默许久后，忍不住将头轻轻靠上她肩膀。
  廉钰没有看他，却也无心再看海。
  “为什么要走。”邱小通轻声问道。
  廉钰道：“没有为什么。”
  邱小通抬头看她：“那，把我也带走好吗？让我继续待在你身边，照顾你。”
  这对廉钰来说，应该不是什么难事，只要她跟总行长开口，他们必然会同意的。
  廉钰笑了下：“之前不是跟你说了吗，跟着关彦和好好干，前途无量。我听内部消息说，关彦和有意向提拔你做业务总经理呢。”
  那真是极好，极风光的职位了。
  最初认识廉钰时，她就坐在这个位置上。
  可邱小通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她走了，他就算爬的再高又有什么用。
  邱小通：“你为我高兴吗。”
  廉钰：“当然。”
  邱小通蹭着她的肩头，双眼蓦地通红，哽咽道：“那，不走行不行……我保证再也不打扰你，我就是想……你能一直看着我……”
  他之所以愿意吃苦，愿意努力，愿意迎合规则，愿意接受黑暗，不是因为别的，只是因为廉钰在看着他，他不允许自己倒下。
  没有她，他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撑下去。
  “我会一直看着你的，小通。”廉钰回头，微笑着抵上他的额头，声音轻柔：“没有我，你会过得更好。”
  邱小通紧紧抱着她，泪水肆虐，呜咽着说不出话，只能拼命摇头。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廉钰单手环着邱小通的肩膀，感受着他的绝望颤抖，继续低语道：“我们不能当被世间规则驯化的行尸走肉，要去追寻一些，真正能让自己感到活着的事……”
  “就算累了，迷路了，也不要怕——我会接住你的。”
  廉钰的声音在持续地在耳畔响起，低沉，清晰，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深深烙进了他的脑子里。
  邱小通回归平静，能感到雨点正密密麻麻打在他们身上，很快便将他们的衣衫浇透了。
  此刻扑面而来的风和雨是冰冷的，但因为有她在身边，邱小通仍然感到温暖舒适，闭上眼睛，感受着风雨里夹杂的咸腥，有种正与她缓慢沉入海底的错觉。
  恍惚间，又听到她的声音低沉响起。
  “兴许等你找到的那天，会让这场本就荒诞的游戏，变得更加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