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停云站在床边看了她一会儿，方才拿起寝衣去浴堂。
  苏筱圆躺在床上等他，或许是因为他离开了她的视线，心里那点忐忑变成了强烈的不安。
  就在这时，她的脑海中忽然响起一道陌生的男声：“宿主您好。”
  那声音听着像是中年男人，但语调有些微妙的伪人感。
  苏筱圆浑身的血液仿佛在一瞬间冻结。
  “你是谁？”
  “我是系统0139的上级。”那声音回答。
  “我不会帮你们害他的，”苏筱圆坚决道，“我不会再帮你们做事了。”
  “宿主请放心，先前的任务已经终止，我是来送宿主回现实世界的。”
  如果是以前，苏筱圆听见这句话一定喜极而泣，可现在她只有满心的茫然。
  “为什么？”她问，“我没有完成任务，为什么可以回家？”
  为什么在她放弃了所有希望，终于想通了，下定决心留在这个世界的时候，又突然要送她回去？
  她警觉道：“你们要对傅停云做什么？”
  “请宿主放心，”那声音莫名有些尖锐，“我们不会对他做什么。”
  它停顿了一下，解释道：“我们近日检测到系统错误，发现宿主并不是我们要找的人，与攻略目标完美匹配的另有其人。”
  “你的意思是抓错人了？”苏筱圆惊诧道。
  “是，”那声音承认，“为弥补工作失误，我们决定将宿主送回原来的世界并予以补偿。”
  苏筱圆只觉荒唐：“怎么连这都会弄错？什么叫‘完美匹配’？”
  那声音道：“简而言之，有极高概率能攻略成功、完成任务。”
  苏筱圆快要气笑了，后脑勺有一点突突地跳：“所以你们现在要把我送回去，然后换别人来攻略傅停云吗？你们把他当什么啊？”
  那声音毫不理会她的愤怒：“程序将在十分钟后启动，请宿主及早做好准备。”
  苏筱圆心脏重重地一跳：“十分钟？！为什么那么快？”
  “宿主现实中的身体已经濒临死亡，如果意识体不能尽快回到身体中，将会彻底死亡，请宿主准备回到现实世界。”男声冷漠道。
  “我无权拒绝吗？”
  “是，系统将在9分35秒后将宿主意识送回，并消除宿主相关记忆，请宿主在此之前选择补偿方案。如前所述，我们为宿主准备了几种补偿方案，请宿主选择。”
  它自顾自地继续说道：“一、金钱补偿一亿元rm币，以虚拟货币方式发放。二、身体改造，可以按宿主要求进行身体改造，包括大幅提升身体机能、智商与外貌。三、延长寿命至三百岁，且不会衰老。四、匹配率99%以上的配偶……”
  它还在往下说，财富、智商、美貌、权力、幸福的婚姻，几乎能想到的都可以得到，简直慷慨得过分。
  苏筱圆打断它：“我走了以后傅停云会怎么样？”
  她极力忍耐着，不让自己哭出来，“他不会被人攻略的，你们派来的人可能会有生命危险。”
  她不相信再换个所谓“完美匹配”的人来攻略他会成功，他只会将之当成一种侮辱，说不定还会把她离开的怒火发泄到新来的人身上。
  “宿主不必担心，时间线将在宿主离开后进行重置。”
  “时间倒退？”苏筱圆毕竟看过很多科幻小说和电影，一下子就听明白了。
  “是，宿主在此世界的一切痕迹都将被抹除。”
  苏筱圆再也忍不住，眼泪涌了出来，被抹除的何止是她，她来过的整个世界都会一起消失。
  和她有过交集的所有人，一切事物，都将不复存在。
  她从没听过比这更残忍的事。
  “请宿主尽快选择补偿方案。”男声对她的情绪全无感知，只是一味冰冷地催促她。
  “我不想要你说的那些补偿方案，我可以提别的要求吗？”
  一串杂乱的电流声音之后，那声音道：“宿主可以提出自己的要求，我们会评估是否能够满足。”
  “我要保留在这个世界的所有记忆。”苏筱圆道。
  男声沉默了片刻：“宿主确定？我们非常不建议宿主保留记忆，这对宿主来说不会产生任何收益，反而可能带来情绪负担，造成心理问题。”
  它说的没错，这个世界都要消失了，留着与它有关的记忆又有什么用呢？
  理智的选择是忘掉一切，选择一项补偿，回到现实世界幸福快乐、毫无负担地活下去，就当做了一场记不住的梦。
  可是她做不到。
  这是她的世界，这里有她的亲人、朋友、宠物，还有傅停云。
  如果连她都忘了，还有谁来证明他们存在过？
  谁来证明只属于她的傅停云存在过呢？
  也许有一天她的想法会改变，她会变得更成熟更理智，会为了拒绝一个亿和提升智商而后悔，但是当下无论让她选几次她都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这不用你们操心，可以做到吗？”苏筱圆道。
  男声道：“如果宿主坚持，我们可以满足，只是需要签署一份保密协议，宿主不可向第三人透露。”
  “好。”苏筱圆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
  很快一份协议被推到了她的眼前，她迅速浏览了一遍：“我同意。”
  “回归程序将在4分39秒后启动，预祝宿主旅途愉快。”声音说完这句话就消失了。
  苏筱圆的感官恢复正常，眼前又出现了绣着各种小猫的帐子。
  傅停云带着一身潮气走进来，身上还有淡淡的澡豆气味。
  苏筱圆坐在床沿上，两只脚垂在榻边：“你说好不骗我的。”
  男人蓦地一僵，看着少女的眼眶越来越红，双眼像雨季的小溪一样漫起来。
  他走到床边，俯身摸了摸她的光脚：“小心着凉。”
  苏筱圆踢了他一脚，却不舍得真的用力：“你早就知道了，你又骗我！”
  所以他今天才会这么反常，让她和雪狼玩个够，还把开山叫来吃晚饭。
  系统才不会那么好心送她回家给她补偿，一定是他用那两个“人质”帮她谈的条件。
  “你是不是觉得我是傻子？”
  傅停云掀开被子，把她塞进被窝里，紧紧抱住她：“以后不会了，这是最后一次。”
  他们哪里还有以后。
  直到最后他还在骗她，可她还是不愿意忘记他。
  苏筱圆心里堵得慌，可是又舍不得挣开他的怀抱，转头在他胳膊内侧咬了一口。
  他一动不动，任由她咬着。
  苏筱圆到底不忍心咬得太重，松开嘴：“太硬了，还是真身好点。”
  可是来不及了，她再也见不到他的真身了。
  她只能紧紧抱着傀儡，回想他真实的体温和气味，却止不住心里苦涩的潮水一阵阵翻涌上来。
  傅停云一动不动地抱着她，双唇贴着她的发顶，一遍又一遍无声地唤着她的名字，仿佛要和她一起化作石像，直到天荒地老。
  “你那么厉害，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苏筱圆忽然抬起头看向他。
  眼泪模糊了她的视野，她看不清他的表情。
  她看见他的嘴唇似乎动了动，但是没等到他的回答，他的面容像流沙一样变形、融化，和周遭的世界一起分崩离析。
  “傅停云，傅停云！”她感到怀里一空，用力想要抓住什么，却抓了个空，接着她像叶子一样被狂风卷起，听见自己的声音散在风里，“别忘了，我……”
  别忘了，我爱你。
  他听见了吗？为什么直到最后才想起来告诉他？
  一股巨大的力量将她猛地一拽。
  苏筱圆先是感到身体无比沉重，接着身体的各个地方疼痛。
  钝钝的，并不剧烈，是用药物缓和过的。
  耳边传来脚步声，仪器的声音，呼吸的感觉很奇怪。
  她分辨了一下，应该是戴了氧气面罩。
  苏筱圆努力睁开眼睛，模模糊糊看见明晃晃的灯管，一阵头晕目眩，立刻又把眼睛闭上。
  “妈妈……”她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干涩，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C6的病人醒了！”她听见一个陌生的声音急促道。
  第136章
  苏筱圆就这样消失了,彻彻底底、干干净净，一根头发丝都没留下，仿佛从不曾来过这个世界。
  傅停云怀中只有一堆衣物,上面没有她的气味。
  仿佛关于她的一切都只是个疯子的臆想。
  可是傅停云并未感到她的离开,总觉下一瞬她就会重新出现，充满他的怀抱。
  她消失了,他比她更早知道，甚至是他一手促成的,可这个事实还是没有实感,和他的意识之间好像隔了一堵透明的墙。
  他站在墙后冷冷地看着这个事实像风暴般肆虐,知道墙会在意想不到的时候坍塌，最后风暴一定会将他撕裂、吞噬，可此刻他什么也感觉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