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玉 第58节
作者:Shim97      更新:2025-10-13 12:41      字数:4617
  苏小姐的脸色霎时又青又白,极为难看。
  阮玉现下是秦故的正头夫人,他使唤秦故的下人谁也不敢说不是,泉生极有眼色,当即一揖:“多谢夫人!前两日鸢儿姐姐刚发了脾气,小的正好拿去哄她。”
  阮玉放下了帘子:“走了,嫂嫂叫吃饭,别迟了。”
  马车摇摇晃晃向前,秦故在旁瞅着他的脸色,小心翼翼来牵他的手。
  阮玉一下子把手抽回去,笼在了袖中。
  秦故尴尬地装作若无其事,拿手掸了掸衣摆。
  还是泉生机灵,在外间道:“夫人,这一个多月,爷想您想得不得了,住在武院见不上您的面,他就雕了一个木雕像摆在桌上日日看,还叫我随身给他带着,您看。”
  第69章 皇家春猎生变故
  阮玉瞥了一眼, 泉生递进来的是个巴掌大小的木雕小人儿,雕的是他抱着盒子吃点心的模样,栩栩如生, 十分可爱,连身上穿的衣裳都雕着一朵朵小花。
  ……秦故手还挺巧的。
  阮玉不由伸手接过那木雕小人, 仔细端详,秦故在旁看见,终于找到了开口机会:“怎么样?我雕得还不错罢。”
  阮玉没做声,摩挲着木雕小人儿, 秦故又来拉他的手, 这回他闪避不及,叫秦故捉住了。
  “明日皇家春猎,哥哥向陛下举荐我一同伴驾, 我清早就要随驾出京。”秦故将他的手握着,“今晚我就从武院搬回家了,你也回家好不好?”
  阮玉仍不理他, 只低头看着木雕小人儿,秦故想了想,又说:“待春猎结束, 我陪你回扬州待一阵子, 如何?”
  阮玉总算转头看了他一眼, 秦故松了一口气, 凑过来吻他的额头:“不生气了?”
  与其说是不生气, 不如说是看见这木雕,想起了曾经的回忆。
  ——虽然秦故每一次送他东西,都是因为把他惹恼了,慌慌张张找东西来哄他, 但是那些打打闹闹的事儿,回想起来也颇为甜蜜。
  他和秦故能走到今天,也算是历经千辛万苦,共度生死难关,想想在一起时的不容易,他便又能哄着自己再同他多走一段。
  ……可是,为什么是哄着自己呢?
  为什么当初能嫁给秦故时高兴激动,现在反而要哄着自己才能同他继续?
  到底哪里出了错?
  平心而论,秦故没做错什么大事,事后也一直在道歉讨好,为什么他仍不满意,甚至开始怨恨他?
  恨他在外花天酒地蒙混过关,恨他同苏小姐拉拉扯扯纠缠不清。
  恨他……
  恨他再多,不过恨他不够爱他罢了。
  阮玉叹了一口气,低声道:“春猎结束后再说罢。”
  皇家春猎,是每年开春万物复苏之时,陛下亲率众皇子到京郊皇家猎场打猎,为新年天下海清河宴、百姓丰收圆满搏一个好彩头的皇家赛事。
  为了讨陛下的欢心,宫人们往往会早早把一些温驯的大型猎物驱入猎场,以保陛下和众皇子能猎得尽兴,大获丰收。同时,还会从年轻武官、世家子弟中挑选武艺高强、骑射出众的好手,为陛下和皇子们驱赶猎物,待猎物被射中后,再负责追赶击毙。
  秦故去年秋猎夺魁,并且猎得一头巨大的熊瞎子献给陛下,秦般只在陛下跟前一提,圣上便欣然应允,把他安排在八人的伴驾亲随中,另有伴驾宫人、侍卫、猎童,浩浩荡荡上百人,但在春猎开始后,圣上不耐烦被人跟着,很快就甩开了大队伍。
  秦故骑射本就是好手,又天生耳力过人,这一个多月在武院潜心练功,越发精进,上场不久就为圣上驱来一头小鹿,众人追着这鹿一路追到深山,从白天追到了傍晚,总算把它猎下,圣上大喜,当即吩咐把鹿烤来分赏给众人。
  猎鹿秦故当居首功,便分到了一条鹿腿,他正拿匕首片着烤好的鹿肉吃,当今圣上祝景瑞走过来,在他身旁坐下。
  秦故忙放下鹿腿和匕首,向他行礼:“陛下。”
  “起来罢。”祝景瑞拍拍他的肩膀,“好小子,小时候朕抱你玩儿,你才这么点大,现在坐到朕身边,朕才发现你都长得这么高了。”
  秦故笑了笑:“我长大了,可陛下还是春秋鼎盛正当年。”
  祝景瑞点点他:“都说阿舒最像你母亲,但要朕说,还是你最像他。”
  他端详着秦故:“样貌也像,脾气也像,说话也像,若非你是个乾君,朕定让彦博娶你当太子妃。”
  秦故虽然常常跟着父母参加宫宴,但很少和陛下单独说话,第一次听到让他当太子妃这样的说法,真是又荒唐又可怕,登时愣住了。
  不远处的秦般开口:“还好他是个乾君,没做成太子妃,不然他这个臭脾气,还不知道要把太子殿下折腾成什么样。”
  祝景瑞笑了笑:“有脾气怎么了?你母亲年轻的时候,也跟你一样,嘴巴毒、脾气坏,眼睛长在头顶上,看谁都看不上,一张嘴就气人,但你看他长得那样漂亮,发脾气更是漂亮得不得了,就不忍心骂他……就是那样才可爱。”
  他摸了摸下巴:“……朕到现在都没想明白,他是怎么看上你父亲的。”
  秦故不知该说些什么,同秦般面面相觑。
  幸好,母亲同陛下还有一层表兄弟关系,要不然这话说出来,春猎结束后言官就要弹劾陛下和母亲了。
  祝景瑞摇摇头:“罢了,这些陈年旧事,同你们小辈说也没意思。”
  就在这时,不远处一声惨叫,随即有人惊呼:“啊!老虎!老虎!老虎吃人了!!!”
  秦般和秦故腾的一下站了起来,抓起身旁的武器,定睛一看,不远处众人已散开,露出暮色中的一只白额吊睛大虎,它已扑倒了一名猎童,一口咬断了猎童的脖子,血流了满地,极为惨烈。
  “这是皇家猎场,怎么会有成年老虎?”秦故紧紧盯着那只体型巨大的白额吊睛虎,那虎显然在极度饥饿的攻击状态,耳朵紧紧贴在后脑,身子匍匐在地,长而有力的尾巴像鞭子一样焦躁地抽着地面,叼着已被咬死的猎物警惕地盯着四周,随时可能再次发起攻击,因为这类猛兽势必要保证周围安全,才肯享用猎物,此时它越是饥饿,冲出包围圈的攻击性就会越强!
  “许是今年猎场的野物太多了,把它引了过来。冬天野外没什么吃的,它们饿到开春,只要闻到猎物的气味,哪怕跋山涉水也要过来。”秦般护在祝景瑞身前,朗声道,“大家慢慢后退,不要惊叫,免得激怒它,惊动陛下圣驾。让它叼着人走!”
  众人纷纷止住惊叫,缓缓后退,祝景瑞被秦故和秦般一左一右护着,离那大虎还有一段距离,只要再退一段,让那虎自行逃走——
  “哎哟!”偏偏此时,一名宫人后退时被柴火绊了一下,跌倒在地,秦般眼看着那虎后尾摆动,犹如箭在弦上,连忙大喊:“快站起来!它会先扑比它矮的猎物!”
  话音未落,那大虎利箭一般扑上来,一口叼住宫人的喉咙,登时鲜血四溅,这猛兽的体型是那样巨大,人到了它跟前就跟个破布娃娃一样,被它咬着喉咙拖行,简直惨不忍睹,没几下就断了气。
  四周众人吓得四散奔逃,场面霎时乱成了一锅粥,慌乱中还有人向大虎射箭,彻底激怒了这猛兽,它匍匐在地发出震彻山林的怒吼,简直连地面都在摇晃,秦般连忙护住祝景瑞:“陛下,咱们先撤!阿故,你带人断后!”
  此时场面已经失控,让这尝过人肉滋味大开杀戒的大虎自行逃走已是妄想——这等大型猛兽都极为狡猾,一旦发现人敌不过它,第一个被它咬死,第二个还是被它咬死,它便知道人奈何不了它,便会肆无忌惮攻击,哪怕它已经吃饱,也会把人当玩物一样活活玩死!
  秦故狩猎经验丰富,深知这等猛兽一旦吃过人,就绝对留不得,当即一声急哨,唤来两条猎狗,那虎果然被狗吠声引了过来,秦故三箭搭弓,嗖的射出!
  三箭全部射中,其中一箭正正命中大虎左眼,大虎吃痛,发出极其可怖的嘶吼,横冲直撞,竟直直冲向了已经退开的祝景瑞一行!
  “陛下!”
  “救驾!救驾!”
  四周众人都在远远惊呼,可远水救不了近火,那虎转眼已冲到跟前!
  秦般一把背起祝景瑞,一个旋身堪堪避开那虎,下一刻粗壮的虎尾像鞭子似的甩过来,他一咬牙,手起刀落斩断虎尾!
  “吼——”
  大虎发出吃痛的怒吼,回身就朝他咬来,而他背上正是当今天子!
  千钧一发,秦般已顾不得其他,只能回身拿自己的身躯去挡,就在那一刻,大虎的动作猛然一顿。
  预想中的撕咬没来,秦般一抬眼,看见秦故正骑在大虎背上,蛮力硬生生揪起了这畜生的后颈皮。
  “跑!!!”他朝哥哥大吼一声,而后抽出腰间长刀猛地往下一扎。
  秦般送给他的,他一直舍不得拿出来用的含章宝刀,在暮色中划出一道雪亮的刀锋,狠狠刺进身下的庞然大物颈中。
  “吼——”
  大虎发出震天动地的嘶吼,痛极挣扎,拼命甩着身子,想把背上的秦故甩下来,秦故一手紧紧揪着它的后颈皮,一手狠狠把刀往肉里扎,好几次差点被大虎甩出去,秦般背着祝景瑞跑出一段距离,回头一看,登时揪心:“阿故,不要恋战!快下来!”
  就在这时,他耳中听见当啷一声。
  金属断裂的清越嗡鸣。
  秦般目眦尽裂:“不!!!”
  含章宝刀,削铁如泥,锋利无匹,但质脆易断。
  秦故被一把甩了下来,飞出去老远,大虎猛地朝他扑去——
  ……
  阮玉今日仍在镖局分号,分号马上要开张了,他忙完了这一阵子,也终于能抽出时间来好好想想自己和秦故的事儿。
  可今日不知怎么的,从早上开始,他的右眼就一直在跳。
  都说左眼跳财,右眼跳灾,阿故春猎还没结束,该不会……
  “夫人!夫人!不好了!”泉生大叫着冲进屋,面色是从未有过的惨白。
  阮玉脑中嗡的一声响,手上一抖,茶盏脱手落地,啪的一声摔得粉碎。
  第70章 发毒誓许卿余生
  急匆匆赶回侯府, 秦故的院子里挤满了人,焦急的嫂嫂,泪流满面的母亲, 眉头紧蹙的父亲……阮玉的心越来越沉,挤到最前面, 看到了满身血污的哥哥。
  不、不……
  他双腿一软,一下子跌坐在地。
  “夫人、夫人!”宝竹和泉生合力把他扶起来,搀到了床边,秦般转过头, 看见是他, 稍稍挪了挪。
  阮玉这才看见了被挡住的秦故。
  他面色苍白,双目紧闭,上半身缠满了绷带, 被大夫剪得支离破碎的衣裳上满是干涸的血迹,胸口几乎没有起伏。
  阮玉的眼泪唰的一下流了出来。
  秦般在旁开口:“昨日傍晚我们遇上一只白额吊睛虎,冲撞圣驾, 阿故为了救我和陛下,贸然跳上虎背用刀扎穿了老虎的脖子,本来可以将这虎击杀……但是那把含章宝刀断了。”
  他叹了一口气:“他被甩下虎背, 老虎扑上去就咬, 好在他身上还有一把含章短刀, 千钧一发之际, 他拿短刀扎穿了老虎的嘴, 要不然那一口下去,他就没命了。”
  “现在身上这些伤,是被老虎爪子撕破了胸口,随行御医已经缝好了伤口, 但是一夜过去,他还没醒来。”秦般顿了顿,握了握秦故垂在床边的手,仍有细微的脉搏,只是手心发凉,全然不像平时那样热烘烘的。
  “还有脉搏。御医说,现在也没别的办法,只能靠他自己撑过来。”秦般把秦故的手臂小心地拢进被子里,又吩咐下人把屋里的火盆烧得更旺,他自己身上还穿着春猎遇险时那身猎装,满身的血污就是去救秦故时染上的,那时秦故半边胸膛都被划开了,鲜血疯狂往外涌,秦般只抱着他跑了十来步,浑身就被血浸透了。
  他不敢再去细想那时心都停跳的窒息和恐惧,只深吸一口气,拍拍阮玉的肩:“此次他救驾有功,陛下已经下口谕,命太医院十几名御医守在侯府,务必将他救回来。只要他能醒来,日后便是前程似锦,加官进爵,一帆风顺。他想给你挣的体面、风光,已经挣到了。”
  阮玉霎时泪流满面。
  前程似锦、加官进爵……
  原来是要拿命去换的。
  父亲的勋爵,哥哥的荣光,都是这样来的,到了秦故这里,他本可以享受父亲哥哥的荫庇,一世做个闲散的富贵公子,但是他要给他挣更多的风光、体面。
  ——让别人再也不敢明目张胆地给他吃夹生饭,再也不敢认为他们是侯府中唯一好捏的软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