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作者:
知有玖 更新:2025-10-13 12:46 字数:4211
她能感觉到这点,纪怀光不可能感觉不到。
从陈敏儿的转述来看,卓轩、马道成、黄秀明几人调查到的信息无法推测出失踪岛民与某件陈年旧案有关,最大的可能,就是纪怀光在调查过程中因为岛上居民不寻常的眼神,了解到了这桩尘封惨剧。他不动声色,询问郑攸同的立场,能憋又能藏。
我是纪怀光的师娘,子桑。这次过来想问点纪怀光不知道,但或许对找到失踪岛民有用的情况。
师娘?赵露萍上下打量,没多会儿侧过身,修士过了金丹境,果然不一样。进来吧。
坐。房间内家具简洁,赵露萍随意指了指,有什么想问的直说吧。
子桑核实了一遍郑攸同的说辞,发现情况大差不差。赵露萍补充了事情败露后,张娄祯在囚牢里受到的折磨,然而这不仅没有让她解恨,反而让她看到了当初闹得最凶,想置纪霄炎于死地的那些岛民,回过头来如何背刺怂恿者。
浮影群岛从来不是什么净土,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有荒唐,丑陋,与痛楚。
子桑点头附和。
比夜更黑暗、复杂的,是人性。张娄祯因嫉恨而成魔,因贪欲而张狂;被利用的岛民对良善者施予恶意,试图证明无人比自己高尚。
赵露萍骂完郑攸同,盯着她瞧上一会儿,忽然凑近,你是纪怀光的师娘,他有告诉过你他的父母亲是谁吗?
子桑直视赵露萍因为好奇而略微发亮的眼睛,不一会儿摇摇头,没有,为什么对他的父母感兴趣?
赵露萍有几分失望地缩回去,因为他的眉眼与纪霄炎有七八分相似,第一眼看到的时候我都恍惚了。
这么不可思议?你之前跟他交谈的时候,有打听他的身世没?
怎么没有?在他向我提问之前就打听了。我问他,方然是不是他的母亲。
他怎么回答?
他说他的母亲不叫方然。我问有没有可能他是被抱养的,他说没有可能。我说万一刚出生就抱养呢?襁褓里的孩子又不知道亲生父母是谁,然后他就看傻子一样看着我,什么都不说了。赵露萍冷笑一声,以彰显自己的并不在意。
子桑完全能想象出来纪怀光看傻子般的神情,点头道,纪霄炎不是张娄祯,做纪霄炎的儿子不丢人,他的确没有必要在这种事情上撒谎。
也是,毕竟比起这么巧碰上他的孩子,还是长得相似这点,容易得多啊
子桑没能从赵露萍这里问到更多,转而走访其余几名当年受到侵犯的女子,可惜仍然没能获取新的有效信息。
日光即将落幕,远处雪山被染成浅金色。调查陷入僵局,子桑在岛民聚居区外缘停留了会儿,决定先跟大部队汇合。她走得并不着急,一边听脚踩进雪地里的声音,一边整理思绪。
人不会无缘无故失踪,尤其当这些人还是有声望地位,有修为的前提下。被谁引导去了隐秘的地方,还是被无声暗杀?没有强大的驱动力,缜密的筹划,想不通谁会做出、做到这样的事。
不知不觉,前方恍惚出现一道身影,子桑抬起头,一眼撞上纪怀光的视线。
他怎么来了?
仿佛看出她的疑惑,纪怀光开口,五师妹说,师娘准备同我们汇合,请弟子前来接应。
这样。子桑点点头。
她没多久前以玉简询问过陈敏儿在哪里,那姑娘转头就把她要赶去汇合的消息卖给纪怀光。果然什么都不瞒。
纪怀光祭出妄生,抬眸望向她,眼神不言而喻,御剑载她过去。
子桑瞥一眼最近尤其安静的妄生,抬腿动身踏进积雪里,不着急,我想走过去。
纪怀光望着她没有任何犹疑的单薄背影,收回妄生迈腿跟上。
沿着靠近海域的路线前行,不算远的房舍连成一条线,在空旷的冰原上显得寂寥而渺小。
原本想安静独处一会儿,然而即便身侧的纪怀光已经与她保持步伐一致,没有制造额外的踏雪声,子桑依然觉得对方的存在感干扰到她。既然没办法脑袋放空,她索性与纪怀光互通今天接收到的信息。
看来你与那位纪霄炎修士真的长得很像,赵露萍甚至有些失望,你不是纪霄炎的孩子。子桑盯着脚下的积雪,仔细听踏上去的簌簌声。
纪怀光没有立即回应,等上一会儿淡淡开口,纪霄炎极有可能是弟子的父亲。
脚步顿住,子桑抬眸朝他望过去。
她之前的确有猜测纪怀光跟纪霄炎的关系,发生在海茵岛上的事,有没有可能是男女主命中注定的牵绊之类。然而纪怀光在赵露萍那里否认父子关系,她便自动忽略之前纪怀光对郑攸同两次不怎么寻常的发问,姑且以他的自述为准。眼下纪怀光却突然对她换了说法,为什么?为什么告诉她这件事?
纪怀光同样驻足,垂眸与她对视。
纪霄炎是他父亲的话子桑心脏一紧。
纪怀光得知真相的时间恐怕早于郑攸同的陈述,难以想象他这几日的心情。还说什么护送她回元极宗,她要是一直昏迷下去,他难道不打算继续深入调查了?之所以不公开这个情况,是因为有什么顾虑吗?而且说纪霄炎极有可能是他的父亲,无法百分百确定吗?
不用她问,他主动解答,直视她眼睛的时候,就像直视尘封多年的真相。
弟子由母亲独自抚养至八岁,从未见过父亲,不知他姓甚名谁,是死是活。虽然母亲由始至终没有告知弟子父亲的名字,也未提到过有关父亲的事,却告诫弟子,如有朝一日走上修仙之路,宗门千万,独不可入玄天宗。此外,母亲的姓名亦与方然有关。
母亲叫什么?子桑下意识问出口。
姓袁,名若,袁若。
明明他陈述的时候如平常一样冷静,子桑却听得心惊肉跳。
独不可入玄天宗,是否因为纪霄炎曾被玄天宗背叛?袁若,方然,乍一听没有关联,然而袁与方,若与然,世上当真有这么巧的事吗?
你也没有办法进一步确定是吗?确定他的母亲就是方然,父亲是纪霄炎。
纪怀光平静注视着她,摇摇头。
子桑无法从他眼底看到任何诸如仇恨、愤怒之类的情绪,仿佛那些复杂的情感,早已在不知道什么时候隐没进寒冷的空气里。此时此刻,纪怀光究竟心情如何?怎么还能如此镇定?
你还好吗?她轻声问。
注视着她的眼睛轻轻颤了颤,纪怀光将她此刻小心翼翼的神情印刻进脑海里。沉默一会儿,他沉声开口,没有太多感觉。无法确定之事,便有可能是虚妄。名叫纪霄炎的人从未出现在我的生命里,得知他的结局就像接触无干系之人的苦痛,难过也不过须臾。只不过
只不过后面的话他没说出口,注意力被满脸写着担忧的子桑占据。她双唇紧抿仰着头,眼睛里盛的全是他。
心中那因为纪霄炎而莫名产生的空洞,被另一种情绪填充。他想抬起手抚上她的脸颊,告诉她不用替他担心,却又贪恋她此刻的关心,害怕他的举动会吓走她。
只不过什么?她追问。
纪怀光握紧五指又悄悄松开,只不过母亲不在人世,我再难知晓她为什么隐瞒父亲的身份。一想到纪霄炎极有可能是我的父亲,而我对他所遭受的冤屈和痛苦却无动于衷,便有些难过。
看到他垂下眼帘,子桑觉得她大约能理解一点点纪怀光此刻的心情了。
因为不确定,所以无法放心倾注情绪。父爱的缺失,感受上的苍白,无法痛彻心扉地去恨某些特定的人或事,也是另外一种难受吧。
夕阳来到房舍之顶,建筑与金色光芒交界清晰显现。纪怀光抬眸,望见朝他这边走过来的大部队。
忙了许久,入夜以后岛民会换班,莫子期等人也需要短暂的休息。
他们暂时结束了。
子桑顺着他的视线望向远方,嗯,走吧。
脚下重新响起踏雪的声音,落进眼里的她由四目相对回归侧影。
他迈腿跟上,在她的足迹不远处留下另外一串脚印。
对了,纪怀光?
熟悉的声音突然响起,他抬眸朝她望去。
我想,你的母亲之所以没有说出父亲的身份,有可能是不想你生活在危险或仇恨里。你现在的心情,或许正是她希望的那样吧。
是母亲希望的那样吗?
前方的人语调是从未有过的温柔,她说话的时候没有回头,仍旧朝着更远的方向走去,然而纪怀光却分明感受到,心中那莫名的空洞,在这一刻被彻底填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