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6章
作者:
知有玖 更新:2025-10-13 12:47 字数:4024
仔细想来,子桑的下落不明未必是坏事。只要子桑不出现,幽玄就无法攫取能量。
依靠仍在维系着存续的天道,别管还剩多久,日子总还能过下去。
人、鬼、魔、妖各界,有四处寻找子桑下落的,也有抓紧时间享受最后时光的。
纪怀光的死撑起了蝼蚁的脊梁,他的名字反而刻意不被提起。
末世来临前的余晖,不需要勇气与无畏来妆点。
反正最终的结局都是灭亡。
*
冰洞深处,无人知晓的永寂之地。子桑静静躺在冰床之上,呼吸平稳,眉目平和,仿佛只是陷入一场无梦的沉睡。
纪怀光垂眸立于一旁,目光长久地落在她脸上,寂静无声。
即便明知讨伐幽玄不过是以卵击石,他也要尽全力一战。未经尝试便放弃,不是他的作风。
只是这全力的付出中,必须为子桑留下一条后路。
于是他分出绝大部分魂魄前去一战,并抹去有关从阎四手中接过子桑的记忆,以免被幽玄查探到线索。
余下的少部分魂魄,则专注于藏匿子桑,藏到谁也找不到的地方。
讨伐一战,能伤到幽玄最好,若不能,那么纪怀光死在天下人与幽玄眼前,便不会再有人试图通过他的踪迹寻找子桑。
作为承载天道之力的容器,毁灭如幽玄,存续如银霜长老,他们的追随者必然想控制子桑,逼迫她献祭灵魂。
他不需要她的能量去探索更远边界,也不需要她的能量维系天地存续,他只想她活着。
无论外界怎样纷乱,只要她活着,便能接受他身为信徒的虔诚供养与索取。
他与她终于能在一起,再没有人打扰。
蓝色冰洞晶莹剔透,寒光流转,衬得子桑露在外面的双足愈发苍白。
他缓缓屈膝,托起她的脚踝,低头将脸颊轻轻贴上。
肌肤相触,温热犹存,真实得令人几乎心颤。
盼了十年,过去近在咫尺,却又遥不可及,如今依然如此。
他好像一直在追逐,总在将将要触碰到她时,差了那么一两分。可他也总能追逐,她是他想要的全部。
天道终将陨落,世界也有消亡的一日,而他,会一直陪在她身边。他答应过她的。
纪怀光在子桑身旁侧身躺下,十指一点、一点扣入她的指间,弟子杀了师尊,用他传授的招式。
他知道她不会在意,但他得告诉她。
子桑没有回应,也不可能回应。
许久,他想到什么般,嘴角牵起一抹笑意。
他低头轻吻上她的鬓发,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师尊没能照顾好师娘,便由弟子,父债子偿。
师娘余生,就交给他罢。
定制的衣柜占据整面墙,书桌上整齐码放着两行书籍,铅笔随意地横放在笔记本上。
床头没有太多装饰,只贴了好几张风格迥异的电影海报。
子桑躺在轻薄的被褥里,铃声响起,如绳索扯动铜铃,由远及近,在脑子里清灵灵地响。
她想着关掉,伸手却没能摸到声音的源头。
睁开眼,才发现右手搭在某人胸膛。她辨了辨身旁的男人,猛地屏住呼吸。
男人无疑是好看的,短发大大方方露出凌厉的五官,长在她审美上的好看。
只是好看归好看,她却记不起对方是谁,更不知道对方为什么会跟她躺在一起。
周围的陈设处处有熟悉的感觉,可她却想不起来为什么会觉得熟悉。
她似乎做了个冗长的梦,醒来的瞬间,忘得干净。
也许是她的动作将人吵醒,男人翻身将她揽进怀里,嗓音带着初醒时的微哑与缱绻,休息好了?
啊?脑子有些懵,她这算是休息好,还是没休息好啊?
子桑有些为难,还是打算先把状况摸清楚。
虽然听起来有些匪夷所思,不过我大概是失忆了,请问,你是谁?
男人听到回答,在她的注视下睁开眼睛。
漂亮的丹凤眼,凛冽却又意外的深情。说不上来为什么,对方的目光让她莫名觉得安心,于是进一步推测出,应该不是被迫,大概率是成年人之间,互有好感的亲密社交。
对视没多会儿,男人无奈又宠溺般地倾身吻上她的额心,看来昨晚没喂饱你,还有心思玩扮演游戏。饿了吗?早餐想吃什么?我去做。
男人干脆利落地下了床,子桑超不经意地瞥上一眼,暗暗感慨自己吃得是真好。
洗手间传来洗漱的动静,子桑换好衣服坐在沙发上,回忆了半天也没回想起来她的家庭关系、职业背景、过往经历。
脑子就跟格式化了一样,之前的数据全部清空。
不知什么时候,眼前忽然覆上阴影,唇角被人出其不意地亲了下。
想好吃什么了吗?男人眉眼间蓄着温柔的笑意。
你做主。
说完这句,眼看着男人就要去厨房,子桑捞住他的手臂,应该怎么称呼你?她顿了顿,以及,我俩是什么关系?
男人转身蹲下,抬头与她对视,纪怀光。子桑,你一直都直呼我的全名,叫我纪怀光。他握住她的双手,我们是未婚夫妻。
眼前的男人眸色极深,极静,仿佛沉淀了漫长岁月,跨越了生死界限,执着而笃定。
未婚夫妻吗?
子桑有些恍然,她竟然冲动到要进入婚姻关系?那得被这个叫纪怀光的男人迷得有多惨?
她面露狐疑,你不会是,趁我不记事,真跟我玩失忆扮演吧?
阴影加大,纪怀光双臂撑上沙发靠背,将她圈在方寸之间。
要我怎么证明?
呼吸纠缠,子桑从这双近在咫尺的眼睛里,看到无法承受失去般的、深入骨髓的眷恋。
心脏有些发紧,她伸手揽上他的后腰,放软声音,那就,细说我们怎么认识,又是怎么相爱的。
不过是手臂的轻轻一搭,甚至没用力,竟带得眼前人朝她贴近。
出其不意,纪怀光拥着她双双倒进沙发里。
天旋地转,纪怀光及时曲起一侧长腿,拦住她不让跌下去。
呼吸与心跳渐渐平复,纪怀光的手掌落在她脑后,有一下没一下抚着她的长发。子桑能听到他心脏的跳动,清晰、有力。
模糊又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这种被一个透明玻璃罩隔绝记忆的感觉,谈不上无法忍受,但总觉得,好像忘了什么非常重要的事情。
纪怀光告诉她,他父母双亡,而她父母健在,只不过二老都身居国外,她与父母甚少联系。
她是个演员,而他是她的影迷,多年追求,终于让她同意嫁给他。
既然想不起过去的事,索性休息一阵。纪怀光有资产,她也存了不少积蓄。生活无忧,没有挣钱的焦虑。
纪怀光对她算得上有求必应,可这并不耽误他该吃醋的时候明目张胆地吃醋,该索取的时候不加掩饰地索取,时不时手伸太宽管到她头上,时不时又板板正正地迎合。
不过子桑挺受用,她还挺喜欢他这种明明骨子里桀骜不驯,偏偏伪装低头,引颈待戮的调调。
他们一起做饭,一起旅游,他配合她扮演不同剧本里,各种稀奇古怪的角色。
她记着阳光落在他冷冽的脸庞,轮廓温柔;也记着山巅观日,两人窝在同一张羊毛毯里,晨曦破云时的颜色。
他在她的身边,一点点为她填充进新的记忆。
铜铃声,每晚醒来之前都能听到若有若无的清脆铜铃声,仿佛将人从睡梦中摇醒的仪式。
子桑几乎每晚都做相似的梦。梦里的她孤零零一个人坐在电影院里,四周漆黑一片。身体牢牢钉在座位上,无法起身离开,只荧幕亮着没有温度的光。
她看了许多由她自己主演的影片,男主角大多数时候是一个极高、又极俊美的男人。
她既是观众,也是演员,人生随剧情起起伏伏,却无一例外,最终都会在故事的结尾陷入无力与空虚。
有时候,她也会在影片中见到纪怀光,可是她从没看到过她与他的结局。
子桑将梦里的情景告诉纪怀光,换来他抚着她的脸颊,吻上她的眼睛,告诉她在一起,就是他们的结局。
世上可以有很多种在一起,恩爱不疑是在一起,相看两厌也是在一起;面对面是在一起,天各一方却共天地也是在一起。
此时此刻的她跟他,是怎样的在一起?
梦里的情绪影响到白天,她会怀疑人生的意义。
活着究竟重不重要,爱意会不会随着时间凋零?
那些光怪陆离的梦,持续侵占她的情绪。别人像花草般循着阳光雨露热烈地活着,她却好像自脉络里枯萎,难以汲取生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