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君妻 第8节
作者:
半溪茶 更新:2025-10-17 20:02 字数:4471
“我自己会吃。”他微微侧过头去。
但沈莲岫却欺负他眼睛看不见,动作比他快,他才刚撇了头,他便趁着他说话的工夫把粥塞到了他嘴里。
周临锦差点被呛到,好在口中的清粥冷热适宜,很好入口,这才一口咽下去。
从下午到现在长长的一段时间过去,其实周临锦一点都没觉得饿,但是这会儿才喝了一口粥,他却忽然有一种饥肠辘辘的感觉。
这粥闻着香,吃着也确实好吃。
还没等他回过味来,沈莲岫的第二口粥又喂过来了,根本没有给他拒绝的机会。
就这样一连好几口之后,周临锦才终于抓到她的手,成功夺下了碗,道:“你不该这样做。”
他有手有脚,也不是老了病了以至于起不来床吃不了饭食,怎能让妻室来喂他?
沈莲岫却一点也不在乎,她一开始看周临锦的模样,便担心他不想吃东西,想着好歹塞几口进去,等他夜里睡一觉,明日大概也就好了,所以能让他吃上几口便行。
她也不问为什么不该,只是往他的碗中夹了一筷子小菜,道:“行,那你自己用吧。”
周临锦没有拒绝。
大抵是清粥温热又香甜,周临锦一口一口吃着,原本郁结在心中的一团迷障,仿佛也散开了一些去。
窗外依旧雨声潺潺。
沈莲岫看着周临锦喝粥,一时思绪便也开始飘忽。
若他的眼睛没有瞎,那么此刻坐在这里的一定不会是她。
周临锦眉眼长得尤为精致,这双眼睛若是还能看见,不知该有多好看。
真是可惜了。
沈莲岫这样想着,也不由叹了一声,恰好周临锦用完了最后一口粥,他将碗放下之后,道:“叹什么气?”
沈莲岫下意识想否认,但思绪拐了几个弯,她没忍住,还是问道:“郎君,你的眼睛怎么就成了这样了呢?”
上回杨氏已经与沈莲岫说过一些他眼睛的事,但不是特别清楚,只有后果没有前因,只知是因赈灾一事被人害的。
沈莲岫也不知道该不该就这样问出来,但她就是这样问了,反正周临锦看起来也够伤心的了,大不了就是不回答她。
闻言,周临锦沉默了。
半晌后,他端起茶喝了一口,轻轻抿了抿唇,然后开口说道:“当时司农寺先一步抵达寿州,负责赈灾粮运输一事,然而等我和户部的人到寿州的前一天,身处寿州的司农寺官员却忽然因失足跌入水中而死,那时灾情分明已经得到控制,我察觉到有异,便暗中调查,果然被我查出有人贪了赈灾款项,同行的户部官员知道我在调查此事,却一直没有参与进来,直到我有所发现,他才旁敲侧击提醒我不要多事,但回京之后,我还是将此事上禀,谁知涉事之人却已尽数被灭了口,而我也被毒瞎了双眼。”
沈莲岫倒吸一口冷气,不由又问道:“那你现在岂不是还是很危险?”
“我的父亲诚国公,”周临锦唇边泛起淡淡的苦笑,“他这些年平叛守关,为大夏朝立下汗马功劳,我是他唯一的儿子,若我真的丢了性命,恐怕我父亲也不会善罢甘休。”
沈莲岫想起昨夜周昌对周临锦的责打,一时之间竟也百感交集。
压下心中莫名的酸楚,沈莲岫轻轻提起烛台,火焰在黑暗中拉出一条转瞬即逝的光亮,然后在周临锦面前停住。
烛光之下,她再次细细地看着他的眼睛。
她只看到一潭死水般的木然。
沈莲岫怕火光散发的热使周临锦感觉出来,很快便又将烛台挪了开来。
她想了想,最后只是说道:“白天那位大夫,也没说完全不会好,先这样治着,再慢慢寻访其他大夫,总是有希望的。”
周临锦的面上又冷了几分,但是面对眼前的人,他的话语依旧温柔:“若是不会好,便是我的命该如此,但我不后悔,无论寿州的事结果如何,我都做了我该做的事,问心无愧,只是委屈了你。”
“我……”沈莲岫喉间微微一哽,“我不会……”
他觉得对不起的是沈芜瑜,并不是她。
他所有的情真意切,都是对着沈芜瑜的,而她只是一个窃听的人,或者说,窃取的人。
暗室中,有一个盲者与一个小偷。
若不是他,还有沈芜瑜,此刻她应该已经嫁给了那个四十多岁的富商做填房,夹在那一堆妾室中间,过着毫无盼头可言的日子。
而在这里,至少还有一个暂且可以让她栖息的虚幻人生。
就在沈莲岫自伤与愣怔之际,一只指尖微凉的手试探着摸到她的手,沈莲岫瑟缩了一下,他也没有继续再动作,片刻后见她没有再抗拒,他将她的手包在手中。
他的手心却温热。
周临锦的嗓音压得很低,正一字一句与她说着:“等再过一段时日,若是我的眼睛依旧没好,你想走就走罢,我们和离,我不想再耽误你。”
沈莲岫这回没有说话。
周临锦以为她是默认了,而实则却是沈莲岫根本说不出什么话。
他这样好,好到在失明时可以心甘情愿与她和离,放她离开,而要是他重新看见了,又会不会让她离开呢?
“别想这些了。”沈莲岫最终是喃喃说了这句话,自己也不知是对自己说的,还是对周临锦说的。
夜雨一直下着,像是要把天地都浇透。
第10章 寿宴 我们回去好吗?
转眼便到了吴氏寿辰这一日,因是六十大寿,且诚国公府也为了此事筹备许久,所以这日成国公府自然是来了许多宾客,除了亲朋好友之外,连周昌的同僚也来了不少,一时间热闹非凡。
夜里入席之前,太后给吴氏的赏赐也下来了,诚国公府一家人便先去接了赏赐,遥拜了太后千岁,等送了宫中内侍离开之后,寿宴便正式开始。
沈莲岫是才嫁进来的新妇,这样的场合自然是只跟在周临锦身边,况且他身边也离不了人,于是乐得在一边吃吃喝喝,只需在人来时跟着周临锦交际便是。
不过她冷眼看着,周昌和周荣两房分别挨着上首处的吴氏坐着,周昌夫妇在左,周荣夫妇在右,但周昌和杨氏却并不如周荣和小吴氏那般长袖善舞,极为热络殷勤地帮着吴氏接待那些前来祝贺的宾客,吴氏似乎也更乐意与二儿子一家说话。
沈莲岫转念一想倒也想明白了,或许老夫人是更喜欢小儿子,而且小吴氏是她的亲侄女,自然是更亲近一些的。
她也没什么兴趣继续看二房与吴氏其乐融融,侧过头又看自己这一边,周昌和杨氏下首处是周仪韶,然后便是她和周临锦,这一看不要紧,恰好却瞥见了食案底下周昌握住杨氏的手,杨氏原本不大高兴的脸色也渐渐缓和下来。
沈莲岫连忙收回目光,不敢再瞎看,想拿起酒杯掩饰一下,可匆忙间却不甚打翻了酒,幸好里面的酒水不多,只是周临锦听见动静便问了沈莲岫。
沈莲岫哪敢说,只说自己是不小心,之后哪敢再东张西望,只一味安安分分吃着自己面前的东西,偶尔给周临锦布菜。
时间倒是过得很快,眼看着寿宴也到了尾声,一些宾客已经开始准备要离席告辞。
这时吴氏便道:“二郎眼睛不好,让大郎送客出去。”
一时周临钰便起身,待送了几位宾客出去之后,正要坐下,却忽然又听见吴氏说道:“大郎,你到祖母身边来,祖母有些话要说。”
沈莲岫看见周临锦神色一变,几不可察地蹙了蹙眉心。
周临钰闻言便走到吴氏身边,还乖乖地说道:“祖母又有什么事要孙儿去做?”
吴氏道:“我是要与你伯父说,不是与你说。”
此时虽然已有零星宾客离开,但大多数依然还在座上,听到吴氏说话,一时便都静了下来,朝座上看去。
杨氏瞪了周昌一眼,周昌道:“母亲,有话等之后再说,眼下还有客人在,恐怕不方便。”
“你还怕我给你丢脸不成吗?”吴氏说得倒是和颜悦色,脸上带着笑意,“我是想趁着今日我过寿,与你再讨个寿礼。”
吴氏这句话一出,孝字压在上头,周昌便没什么话好说了。
吴氏满意地看看周临钰,又对周昌继续说下去道:“你过几日又要离开,留下一个偌大的家业在这里,也要有个人支撑起来,我年纪大了,只盼着家里能和睦兴旺,这样吧,大郎这么大年纪了也一直没能做些什么,你这个做伯父的,总要提携提携他,须知只有阖家好才能长久,你走之前便给大郎去哪里谋个职,我这心里才能安定。”
非要当着这么多宾客的面说这些话,吴氏是什么意思不言而喻,她就是要周昌没办法拒绝。
周临锦拿过案上已经冷了的酒喝了一口,迟迟没有放下酒杯,不知不觉手指已经握得死白。
周昌没有立刻回答吴氏,但也不可能撂着吴氏不说话。
半晌后,他才说道:“大郎个性浮躁,谋职一事儿子怕是无能为力。”
吴氏的嘴角向下撇下去:“哪怕是跟在你身边都不成?”
“不成。”周昌斩钉截铁拒绝道。
这时,小吴氏插进来道:“算了算了,母亲算了,是大郎不好,他不配,何必为难大伯呢?”
“什么不配,”吴氏听后非但不让步,反而冷哼一声,说道,“你是诚国公不假,但我也是这个家里的老祖宗,不过是个大郎谋个职,怎么就为难你了呢?”
周昌叹了一口气,目光在场上略过,虽然不想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这些事,但也没了法子:“大郎做事总是没有定性,我先前不是没有帮过他,可是他哪样事是做好的,每每总有许多人来我这里告状,我实在……”
“以前是以前,大郎虽然从前不争气,但是他现在也长大了,未必不好,”吴氏打断周昌,“而且从前家里还有二郎,二郎是你的亲儿子,我也知道这家业终是要交到他手里的,也从来不多嘴什么,带着老二一家寄人篱下也就是了,只是如今二郎的眼睛瞎了,大夫都说很可能这一辈子都好不了了,你让我怎么放心得下?二郎成了废人,总要有个人在你不在家的时候撑起门庭的。”
吴氏此时对二房的偏袒已经彻底摊开放到了明面上,什么都顾不上了,也不管一句“废人”,无异于拿着锥子在大房所有人的心上扎。
周昌坐了下来,没有再言语,也依旧没有同意吴氏。
在场的所有人此刻几乎都是在看好戏,周仪韶反应快,立刻打圆场说道:“祖母,时辰也不早了,咱们便散了吧,也让客人们可以早些归家。”
吴氏的要求到最后肯定是要有个说法的,或是周昌同意或是一直拒绝,但解决的时间却绝不能是眼下,否则再继续下去,恐怕诚国公府就要成了京城的笑话。
然而吴氏却一点都不愿顺着周仪韶给的台阶下来。
没有得到长子的回应,她竟愤怒道:“你只有二郎一个儿子,可如今他瞎了,你弟弟家里却好好的,你不肯给大郎谋职,不过是因为你嫉妒大郎健全,而二郎却永远都看不见了,周昌,你醒醒吧,那么多大夫都来看过,二郎他就是不会再好了!”
说罢,吴氏竟起身,拂袖而去,周临钰本就在她身边,也被她拉着一起走,而周临钰走了,二房也立刻随之离开。
只留给周昌一家一地狼藉。
宾客们也不愿再待下去,纷纷告辞,周临锦因失明不便送客,只由周昌亲自在门口送客。
然而宾客离席,周临锦却依旧坐在那里。
沈莲岫此时看他,才发现他双手置于膝上,紧紧攥起,甚至还在颤抖。
方才吴氏为了给周临钰讨要一个职位,那口口声声伤害最深的人,只有周临锦。
她在大庭广众之下,说着周临锦已经是个废人,并且宣告了周临锦已经没了复明的希望。
世人自己的人生即便多艰,可大多时候总是不愿被人知晓的,但周临锦无论是肉/体上还是精神上最失意最痛苦的事,却被吴氏直接说了出来。
他看不见那些人听到这些话的表情,也不知道那些人回去之后,会如何议论他。
幸灾乐祸或是同情,都不是周临锦所希望的。
周昌、杨氏和周仪韶此刻必定也是难过的,甚至沈莲岫也难过,但他们的难过,肯定远远不及周临锦自己。
“郎君。”沈莲岫忍不住小声地叫了他一声。
周临锦像是没有听见一般。
“二郎,”沈莲岫又叫他,“我们回去好吗?”
周临锦终于回过神,他转过头,对着沈莲岫,那双眸子却依旧对不到点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