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话实说。”
  舒明轻轻捻起合同，说话声音也轻轻的。
  “我很心动。说不心动是假的，不是么？”
  关献仪和他对视几秒，这个男生的眼睛很清澈，好像一条清浅的小溪，有种天真的诚实。
  仿似清澈到可以一眼望得见底。
  但关献仪并不认为这是一种愚钝。
  谁说，坦诚到底不是一种生存策略呢？
  再说了，谁家青春年少时，不是一眼望得见底呢？
  她复又看了一眼舒明的生日——才刚刚成年半年而已。
  放在成年人的世界里，也就是个孩子。
  她低头的功夫，一眼望得见底的舒明堪堪下定决心。
  他从头到尾，都没有太多选择的余地。
  能抓到手的，于他而言，就是最好的！
  “关女士，我明日和律师一同来见你，好吗？”
  这就是答应的意思了。
  心愿达成，关献仪的脸上这才流露出一丝笑意。
  她飞快思索了一下明日的行程：“那我们还是这个点，我额外发你一个地址，我们在那边的会议室见面。”
  **
  律师看过，协商过——合同拟的倒没有什么问题。
  随着舒明签名的最后一笔落下，关献仪仿佛一颗心也跟着落定了。
  她爽朗一笑，伸手。
  “合作愉快。”
  “献仪姐，谢谢你看中我，合作愉快。”
  和签约前八风不动的做派不同，关献仪发现舒明讲起话来软软的——不不不，别误会，不是拖长调子的夹子音。
  舒明声音是那种很典型的干净声音，任何人来听，都不会觉得女性化。
  只是大约是舒明自己都没意识到，他对自己人说话的时候，有一种无意识的依赖和信任。
  伸手说“谢谢”的时候，便让你觉得，他的感谢足够真心实意。
  真情再珍贵不过了。
  这才显示出两分“软”来。
  或者换句话讲，并不是舒明真的“软”，而其实是这份依赖，听的人心软软。
  好苗子哦。
  关献仪一边琢磨怎样运作才能放大舒明的特质。
  用粉丝的话来讲，这种就是萌点，而且是圈粉利器。
  这种真诚对于粉丝而言，简直是大杀器、必杀技——
  一边拉开会议室宽大的黑色皮椅：“来吧，坦白局。”
  “有什么要提前跟我交代的，以前干过什么坏事，需要我们对公众隐瞒的——提早告诉我，我好替你处理。”
  她用开玩笑的语气警告舒明：“不要东窗事发，才来求我啊，那个时候求我也没有用了。违约金摆在这呢，你现在说清楚，咱们还有周旋操作的余地。”
  舒明托腮，认真地思索两秒，然后摇头。
  这份合同一旦签订，两个人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他没什么好隐瞒的。
  舒明拿出手机，他的手机从上了大学就没换过，中间失手摔过一次，于是变的有点卡卡的——
  慢吞吞地解锁。
  然后把社交媒体的页面，呈给关献仪看：“这是当时《选1》要求我建立的社交账号，除了转发过一次节目组的官方微博以外，没有发过任何东西。我不敢发，怕发错东西。”
  “……后来，《选1》的东西我也给删了，所以现在是空白的。”也许是听闻过业内一些乱七八糟的传闻，舒明试探性地问了一下：“需要我上交账号密码吗？”
  关献仪其实早就看过了，但如今再看一遍，还是觉得惊奇。
  这小子真谨慎！
  真耐得住性子——也不营业、也不宣传，更不嘚瑟。
  她再伸手翻过舒明的私人社交，就连微信朋友圈也是空白的！
  “我不是很会玩这些。”舒明说得直白，关献仪甚至从他脸上看出了一点点不明显的理直气壮。
  关献仪失笑：“没有别的微博账号了？”
  “没有了。我是k省那边长大的，以前连上网都很少。”舒明歪歪脑袋，想了想，“我对圈内明星，也不是很了解——”
  “小问题，等一下我发资料给你，拿去背背就好了。”关献仪不在意地一摆手，“还有别的吗？如果你愿意讲，最好从家庭背景开始讲起。”
  好吧，这是奔着查户口来的。
  舒明默然一会，慢慢开口：“那就从我爸爸妈妈讲起，他们都去世了。”
  对着关献仪愕然而抱歉的目光，舒明摇头：“没事，我对他们没印象了，应该是我四岁的时候，他们外出打工的时候出了车祸……具体的我也没有问太多，因为在车祸里丧生的还有我叔叔，也就是我爸爸的弟弟。”
  “我是婶婶养大的，提起这个事情她会伤心，所以我没怎么问过。除此之外，家里就只有哥哥，大哥是婶娘的孩子，比我大四岁，然后就再没别人了。”
  舒明回忆起过去，也显出两分怅然来：“我一路中规中矩地在k省念书，再没有别的可提及的地方。”
  他丝毫不提从那么远的地方，考来首都，到底吃了多少的苦，也不提及手上的冻疮，难走的山路——
  不提及，关献仪反而脑补诸多，越听越有两分心疼。
  “后来，k省发洪水，把麦田都淹了，因为家里是靠种地为生的，所以今年的口粮和生活费都打水漂了。没办法，我就去兼职暑假工来贴补家用，在便利店打工的时候，被宏宇的星探看中了，后面的事情……”
  舒明抬眼，和关献仪对视一秒。
  关献仪了然：“嗯，你在《选1》里的每一个镜头我都看了。”
  说实话，宏宇娱乐是真的不做人。
  如果他们能退后一步，服软一点，手段再高明一些。
  把舒明死死捏在手里，恐怕宏宇又要有一棵常青的摇钱树了。
  可惜……可惜没有如果。
  可惜这个好苗子，究竟让她关献仪捡走了！
  只能说，宏宇真的气运已尽！
  “如果让我来说，《选1》里有什么值得讲的话，一个是周贺彬老师在练舞的时候送过我一个平板，我还没有来得及还给他，我真心很感激他。另一个就是，森海娱乐“换组”的那个录音，是我录的，也是我放出来的。”
  舒明只隐瞒了一件事，他隐瞒了梁汝文在这之中起到的作用。
  直觉告诉他，这件事不方便说。
  关献仪再次确认过——这孩子真的很谨慎。
  突发情况下，有几个人能记得起随时开录音的？
  处处留痕、事事留根据。
  做事很稳当。
  “《选1》结束以后，我本来以为要和娱乐圈彻底说拜拜了，但梁汝文找到我，和我签订了《草原情》ost录制的合同。于是，我就办了半个学期的休学，去m省录制主题曲了。”
  “再后面的事情，献仪姐，你应该都知道的。我运气好，救下了一个当地的牧民，得到牧民认可后，郑导就让我进组拍戏了……”
  舒明轻描淡写地描述下，是他惊心动魄的十八岁。
  那些忐忑、迷茫，咬碎了牙往肚子里咽的血泪和屈辱……都不为外人所知了。
  外人能看到的，只有舒明扛住了龙头经纪公司的压力，一路在选秀节目里出圈两次，火到节目组不得不放他进决赛，甚至以一己之力搅黄了整档节目的传奇经历！
  放眼整个选秀节目史，有几个选手能做到如此的影响力？
  他自己对自己评价很谦逊，但关献仪可以断言，恐怕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前脚退赛，后脚就顶住舆论压力，吃到圈内小生都梦寐以求的好资源，连夜赶往m省，给自己博得了一个好起点。
  事实证明，舒明这步棋走的太正确了！
  倘使舒明简历中有任何污点，恐怕关献仪如今都不会和他同坐一个会议室中。
  至于一路被身边人帮扶，东西来路不正——
  关献仪简直嗤之以鼻，想要被帮扶也要自身有资本才行。
  再说，得人眼缘、得人喜爱，难道不是一个明星的立身之本吗？
  明星吃的不就是这口饭吗？
  只有先让身边的人忍不住心软、照顾，才有可能打动粉丝，甚至于隔着屏幕和网线打动陌生路人。
  舒明有这份魅力，她高兴还来不及呢！
  没有这份本事，还不如尽早退圈滚蛋。
  而就舒明的口吻来分析——他和梁汝文、耿关关这一圈儿人应当关系都不错，毕竟可以直呼大名。
  能让陈港生鼓足勇气向何英娥推荐，那应当跟陈志恒的关系也不错。
  关献仪心中的算盘打得飞起，而且是越打心里越敞亮。
  越打，越觉得前途一片光明！
  真的是好精彩的十八岁。
  而这所有的一切，竟然只发生在半年之间！
  从k省到首都、从首都到m省，再辗转来到香港和z市。
  从面对舞台极其陌生的素人，《选1》镜头里最青涩最懵懂的孩子。